《夜灯》

那盏老台灯是母亲在纺织厂退休时用积蓄买的，灯罩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每当台灯亮起，母亲总会说：”这灯比年轻时车间里的还亮堂。”可我知道，这盏灯照亮的从来不只是书桌上的课本。

高二那年冬天，我第一次发现母亲开始频繁失眠。那天深夜两点，我听见她窸窸窣窣下床的声音，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见她站在厨房窗前。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棉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上的玻璃，那里有道裂痕是去年台风留下的。

“妈，你睡不着吗？”我裹着羽绒服蹭到她身后，她猛地转身，围裙带子勾住了门框。暖黄灯光下，我看见她眼下的青影比霜还厚，鬓角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根银丝。

她慌忙把围裙塞进抽屉，却碰倒了装着降压药的铁盒。药片滚落在瓷砖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声。”别吵醒你爸。”她弯腰捡药时，我注意到她后颈的膏药贴着褪色的蝴蝶图案，”你最近考试压力太大了，妈也帮不上你。”

那天之后，我开始刻意避开深夜的厨房。直到某个凌晨三点，我又看见她站在窗前，手里攥着半块发硬的桃酥——那是她总给我买的早餐店样品。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被风吹弯的芦苇。

“妈，你吃点东西吧。”我端着搪瓷缸走近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心烫得吓人，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你爸的病…医生说再失眠就要…”她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其实我早该退休了，可厂里说…说年轻人吃不了苦…”

台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晃动，我突然想起初中时摔破膝盖，她整夜用热毛巾给我敷，自己却裹着棉被在沙发上和衣而眠。那时她总说：”妈就是你的止痛药。”现在想来，那些止痛药或许早就不对症了。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我得了年级第三。母亲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才说：”你爸说，等考上大学就给你换个新台灯。”我握着手机在操场跑圈，夕阳把云朵烧成金红色，突然想起她总说台灯太费电，其实那盏灯的开关从来都是朝上的。

填报志愿那天，我特意绕道去老纺织厂家属院。传达室王大爷递给我一封信，里面是母亲用蓝黑墨水写的：”小芸，妈把台灯的开关改了方向。你总说开关太高够不着，这次记得自己开灯。”信纸的边角卷着毛边，像被岁月揉皱的糖纸。

我摸着信纸上凹凸的指纹，突然明白有些爱就像那盏台灯。它可能不够明亮，可能需要自己调整角度才能看清书页，但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把温暖的光晕铺满整个房间。母亲用半辈子的时光教会我，真正的成长不是等别人来开灯，而是学会在黑暗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