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记》

我是在旧货市场遇见林师傅的。那天暴雨突至，我抱着刚淘来的青瓷碗躲进檐下，却见屋檐下蜷着个佝偻身影。老人正用竹刀仔细剔除碎瓷片上的釉，碎屑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像撒了层细雪。

“要修碗吗？”他抬头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我这才看清他布满裂痕的手掌里躺着半块瓷片，在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原来他是个专修古瓷的匠人，只是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作坊，从此再没碰过碎瓷。

后来每个周末，我都会去他的住处。那是个堆满旧陶器的阁楼，墙角立着台老式电窑。林师傅总说：”碎瓷不配进窑烧，可人总得有个安放伤口的地方。”他教我用糯米浆填补瓷器的裂缝，说这样愈合后的纹路比完整时更美。有次我指着宋代影青瓷的冰裂纹发呆，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你看这裂痕，像不像被闪电劈过的星空？”

深秋的某个清晨，我发现他偷偷把我的碎瓷片收进铁皮盒。盒盖上用毛笔写着”2023.9.17″，里面躺着三块青瓷残片，每片都粘着不同朝代的瓷土。原来他把我每次摔碎又粘好的碗都攒了起来，像收集星辰的碎片。

“碎瓷要配对才能复原。”那天他突然开口，”就像人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我这才想起半年前摔碎的那只钧窑梅瓶，林师傅当时只是默默捡起瓷片，没再粘好。后来我才知道，他早把最完整的底座埋在了后院，等合适的碎片再续上。

冬至那天我送他新淘的龙泉窑瓷片，他却在工作台前突然晕倒。送医时医生说他是二十年未碰高温窑具导致旧疾复发。醒来后他第一句话是：”我的窑…能修好吗？”我摸着空荡荡的阁楼，突然明白那些被埋在墙缝里的瓷土，都是他等了二十年的答案。

如今那座老窑重新烧了起来，林师傅的蓝布衫上依然落满碎瓷。有游客来参观时，他会指着墙上的修复作品说：”你看这开片，裂得越深，光透进来时越像银河。”我常在窑火旁看他用竹刀剔除新碎的瓷片，忽然懂得那些被捡拾的碎片，终将在时光里长成新的完整。

前日路过阁楼，发现窗台上摆着个新修复的梅瓶。瓶身裂纹间嵌着不同年代的瓷土，阳光透过冰裂纹洒在”2023.9.17″的墨迹上，恍若星河倾泻。林师傅正在给梅瓶系红绸，他说等春天来了，要带我去后院挖出那个埋了二十年的底座。

雨又落下来了，檐角的水珠顺着青瓷碗的缺口滴落。我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初遇的下午，老人说：”碎瓷要配对才能复原，可若你愿意，我教你用裂纹种花。”此刻雨滴在修复好的梅瓶上敲出清响，恍惚间竟像极了他年轻时在窑前哼唱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