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约定》
初秋的河风裹着稻花香,我站在老槐树下,望着水面泛起的涟漪。两年前的那个清晨,小航就是在这里和我作别。他背着书包转身时,发梢还沾着露水,像只被惊动的麻雀。
那时我们刚升入初中,教室后排总坐着沉默的小航。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书包带子永远系得歪歪扭扭。直到某个课间,我发现他蹲在走廊尽头吃冷掉的包子,油渍在指缝间泛着光。”我妈说再买早饭迟到就停我的饭卡。”他仰头喝着豆浆,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
后来我们成了同桌。小航的草稿本永远画满奇奇怪怪的生物,有长着蝴蝶翅膀的章鱼,会喷火的蜗牛。他总把早餐省下分给我,自己啃着馒头就着白开水。班主任王老师常在晨读时敲黑板:”看看人家小航,六点就到教室背单词!”可我知道,他六点要骑半小时自行车去镇上买包子,因为家里离学校有二十里地。
变故发生在九月二十七日。那天我起晚了,撞见小航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王老师正把他的书包摔在地上,”你妈今天来学校,我让她转达!”小航的校服领子被扯得歪斜,露出里面磨破的袖口。他妈妈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在走廊里抹眼泪,王老师却还在数落:”家里穷就穷吧,怎么教出个没出息的?”
那天傍晚,小航说要回家休学。我们沿着河堤往家走,晚霞把河水染成金红色。他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对岸的芦苇荡:”小时候我爷爷说,跳下去就能看见星星。”我死死拽住他的书包带,却扯不断他眼底的决绝。他转身跑进芦苇丛时,我听见书包里掉出半块没吃完的包子。
后来我在河滩找到那块包子的残骸,塑料袋上沾着干涸的豆浆渍。法医说小航从七米高的桥面跳下时,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那是他准备用来画新设计的海洋生物的。河对岸的芦苇被风折断了几根,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像在为谁招魂。
如今每当我经过学校后门,总能看到王老师带着新来的实习生巡查纪律。她依然习惯用教鞭敲打讲台,只是再也没人敢在晨读时打瞌睡。小航的课桌被调到了教室最角落,课桌上永远摆着半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那是我们约定的”快乐水”,他说要等考上高中再一起喝。
上周我去镇上买包子,特意买了小航最爱的菜包。卖包子的大婶看见我,突然红着眼眶说:”那孩子走前留了句话,说他妈做的包子比王老师骂人的话好吃。”我摸着书包里温热的包子,突然想起小航的草稿本上,某页角落写着:”要当会发光的鱼,游过所有黑暗的河。”
河畔新栽的柳树已经抽了新芽,风过时沙沙作响。我常在落日时分坐在长椅上,看河水把天空揉碎成粼粼波光。或许小航此刻正在某个平行时空,继续画他的发光鱼,继续等那个约定。他妈妈总说:”孩子的心事像河底的鹅卵石,要轻轻才能摸到。”而我们这些幸存者,该学会如何捧住这些易碎的真心。
教育不是敲打,而是唤醒;成长不是对抗,而是理解。当我们在孩子眼中看见星光,在沉默里听见心跳,或许就能避免下一个清晨的包子永远冷在书包里。河风依旧,芦苇依旧,但愿每个路过此处的孩子,都能听见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