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的重量》
那是个梅雨季的傍晚,我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阿宁”两个字被雨水洇得模糊不清。雨水顺着塑料袋的边角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划出细碎的光痕。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也是这样潮湿的黄昏,她举着伞站在公交站牌下,发梢沾着细密的水珠,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蓝尾蝶。
那时我刚从北方调来这座沿海城市,租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每天下班经过巷口的”蓝风铃”花店,总能看见她踮着脚尖给玻璃罐里插新开的蓝花楹。她总说这种花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可我分明记得那天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夕阳里折射出七种颜色。
“要试试吗?”她突然把伞塞给我,自己却淋着雨跑进花店。我追到门口时,她正踮着脚给最后一盆蓝花楹系丝带,深蓝色旗袍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我们就这样在雨中站了十分钟,她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蓝花楹,说每朵花都有名字,就像每个人都会遇见命定的人。
后来我总在花店等她,看她在晨光里修剪枯枝,午后的蝉鸣中给花瓶换水。她总把卖剩的蓝花楹枝条插在我办公桌的玻璃瓶里,说这样就能把春天的雨季装在瓶子里。直到某个加班的深夜,我看见她手机屏幕亮起,备注栏里”阿宁”两个字被改成”阿箐”。
那天我抱着文件袋冲进花店时,她正在给新到的洋桔梗系标签。我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玻璃柜里闪着微光,那是上周我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她抬头时,我看见她眼底有层薄雾,像被雨水打湿的蓝花楹花瓣。
“为什么改备注?”我听见自己问出这句话,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尖锐。她低头整理花枝的手顿了顿,花瓣从指缝间簌簌落下。”阿宁…是小时候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轻声说,”后来爸爸带我去北京,在故宫看见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宁和’。他说’宁’字代表平安,’和’字代表顺遂,就像咱们…”
“就像我们?”我打断她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没说话,只是继续给花瓶换水。我看见水珠顺着她手腕上的银镯滑落,在瓷砖上砸出细小的水花。那是我上个月送的礼物,她说银镯上的云纹能保平安。
那天晚上我蹲在花店门口抽了半包烟。雨水把烟灰泡成浑浊的液体,顺着排水管流进下水道。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阿箐发来的消息:”明天搬去新家了,花店钥匙还给你。”我盯着屏幕上的”新家”两个字,忽然想起她曾说蓝花楹的花期只有二十天,就像我们相遇的缘分。
后来我常去花店买花,却再没见过她。有次遇见花店老板娘,她指着墙上的旧照片说:”她妈妈从北京寄来的信,说女儿想学插花。”照片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蓝花楹站在故宫的匾额前。我突然明白,阿宁这个名字就像那盆蓝花楹,被岁月风干后,终究成了标本。
去年冬天我收到一封从北京寄来的信,信封上沾着雪泥。拆开是阿箐寄来的蓝花楹种子,附言写着:”阿宁,故宫的雪落在北京的蓝花楹上,就像那年雨季的蓝花楹落在你桌上。”信纸背面贴着张泛黄的明信片,是我们在花店拍的照片,她站在花架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今年春天我重新租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某个午后整理旧物时,从抽屉底层翻出那枚银镯,内侧刻着”宁和”二字。手机里”阿宁”的备注已经改成”故人”,可每当我看见蓝花楹在雨中摇曳,还是会想起她踮着脚系丝带的样子。
昨天路过花店,看见橱窗里摆着新到的蓝风铃。玻璃罐里插着几支蓝花楹,标签上写着”宁和”。老板娘说这是从北京运来的,花店重新开张了。我站在门口看了好久,忽然想起阿箐曾说,蓝花楹的花期虽然短,但每年雨季都会准时绽放。
暮色渐浓时,我买了几支蓝花楹插在旧花瓶里。雨水打在玻璃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手机屏幕亮起,是阿箐发来的消息:”故宫的蓝花楹开了,你那边呢?”我看着消息框发呆,突然明白有些名字就像种子,即使被埋在时光里,总会在某个雨季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