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樱花》
教室后墙的玻璃蒙着层薄雾,我第三次擦拭时,前桌男生突然哼起那首《安静》。旋律像一柄银针,精准刺入心脏最柔软的褶皱。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我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午后。
那时我总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林小满在走廊与同学追逐打闹。她束着高高的马尾,发梢沾着樱花花瓣,总把课本抱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天而降。音乐课代表发下新歌单时,我鬼使神差地在”安静”后面标注了她的名字缩写。当全班传阅着那张被荧光笔涂得斑驳的纸条时,林小满正踮着脚尖去够教室顶灯的开关。
“别闹!”她慌乱中撞到我的课桌,保温杯里的茉莉花茶泼在数学卷子上。我弯腰擦拭的瞬间,瞥见她耳尖泛起的绯红,像春天第一朵绽开的樱花。那天傍晚,我在音乐教室外徘徊到暮色四合,终于听见她清亮的声音:”陆明远,你记错歌名了。”
后来每个周三下午,我都能在音乐教室后门找到她。她教我用口琴吹《晴天》,说这是周杰伦写给方文山的歌。我总把练习本藏在身后,却在某个春日午后,看见她把沾着口琴油的练习本悄悄推到我面前。纸页间夹着半片风干的樱花,墨迹被水汽晕染成朦胧的云纹。
直到毕业典礼那天,林小满把口琴别在我校服领口。礼堂穹顶的吊灯将我们的影子重叠成一片,她笑着吻我额头:”等大学开学,我每天给你点奶茶。”我数着她睫毛上的金粉,突然发现她耳后新长了颗小痣,像落在雪地上的黑芝麻。
蝉鸣最盛的七月,我收到她转交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烫金封面上印着”北京外国语大学”,而我的录取通知正在快递站积灰。那天我蹲在梧桐树下,看林小满的粉色信封被风吹向远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她在新的城市发来的消息:”陆明远,我恋爱了。”
此刻我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发现左眼角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纹。前桌男生还在哼唱,”你听啊,这安静像在说永远”。我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三百二十七张照片:她打翻奶茶时飞溅的奶泡,她教我吹口琴时歪斜的嘴角,还有毕业典礼上她别在我领口的口琴,此刻正在书包里沉默地发烫。
“喂!”前桌男生突然戳我后背,”林小满昨天在朋友圈官宣啦!”我盯着屏幕上那张戴着口罩的合影,突然发现林小满耳后的黑痣变成了两颗。手机在掌心发烫,像三年前那个被奶茶浸透的夏天。窗外的雨突然倾盆而下,玻璃上的雾气瞬间模糊了所有影像。
课间操时,我总看见林小满和她的新男友在操场散步。他们分享同一把折叠伞,伞骨上缠绕的粉色丝带在风中飘摇。我站在教学楼拐角,数着他们重叠的影子:第一个是林小满的,第二个是新男友的,第三个又变成了林小满的,像在跳某种无声的圆舞曲。
上周五的语文课,老师让赏析《致橡树》。当讲到”如果我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时,我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转头看见林小满的新男友正在擦眼泪,他手里攥着撕碎的《飞鸟集》,纸屑像雪花般飘落在林小满肩头。我突然想起自己藏在书包底的那本《飞鸟集》,扉页上还留着当年她写下的赠言:”愿我们都能成为彼此的树。”
此刻我握着钢笔在草稿纸上涂写,突然发现”林小满”三个字的谐音是”淋雨漫”。每当听到广播站播放《雨下一整晚》,或是走廊传来雨伞开合的声响,心脏就会泛起针扎般的刺痛。前桌男生突然递来纸巾,我接过时瞥见他手机屏保是张泛黄的照片——扎高马尾的少女站在樱花树下,背后是写着”陆明远”的课桌。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看见林小满正帮新男友撑伞。他们的影子在积水里交叠成复杂的形状,像被揉皱又展平的试卷。我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突然想起那天她别在我领口的口琴。如果当年我鼓起勇气说”我也喜欢你”,此刻会不会有人分享我的半把伞?
暮色中的校园像幅褪色的水彩画,我踩着积水走向公交站。忽然听见有人喊”陆明远”,转头看见林小满举着奶茶朝我挥手。她耳后的黑痣变成了两颗,发梢沾着细碎的雨珠,像春天刚绽放的樱花。她晃了晃手机:”情侣杯哦,你尝尝看甜不甜。”
我接过奶茶时,发现杯身贴着张便签:”致三年前没说出口的喜欢。”玻璃上的雾气渐渐散去,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正与她的身影重叠。雨幕中传来口琴的旋律,是那首《安静》。这次我听清了歌词,原来”安静”不是告别,而是所有未说出口的告白,最终都化作了春日里无声的樱花雨。
公交车进站时,林小满突然把口琴塞进我手里。她耳后的黑痣在路灯下泛着微光,像两颗永不凋零的星辰。”明天开始,我每天给你点奶茶。”她笑着跑向站台,发梢的雨珠在风中划出银色的弧线。我握着温热的奶茶,突然明白有些理想不必永远供奉在神龛里——当樱花飘落成雨,当针扎的疼痛化作掌心的茧,我们终将学会与未说出口的喜欢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