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的年轮》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流淌在跑道上，我蹲在终点线旁，看着校运会女子八百米决赛的电子屏不断刷新名次。第三道的白色身影突然踉跄了一下，她单薄的校服下摆扬起时，我认出了那个 familiar 的后脑勺——林小满。

她像片枯叶般重重摔在塑胶跑道上。我冲过去时，看见她攥着右膝的指节发白，汗水混着泪水在脸上划出蜿蜒的轨迹。医务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她蜷缩在诊疗床上，膝盖处渗出暗红的血珠，在纱布上洇开一朵狰狞的花。

那是她第三次在八百米决赛中受伤了。记得高一那场校运会，她作为新晋田径队成员首次参加长跑比赛，在最后百米突然抽筋倒地，膝盖擦破的伤口至今还在小腿上留有淡粉色的疤痕。去年高二，她作为队长带队参加市中学生运动会，半途被石子绊倒导致半月板撕裂，休养三个月后不得不放弃省队选拔。

“其实我早就该退出的。”小满在复健室里摆弄着冰袋，窗外的梧桐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理疗师正在给她做超声波治疗，仪器发出的震动顺着膝盖传来，她却始终紧绷着身体，仿佛连空气都在压迫她的伤口。

我递过温热的毛巾，看见她手腕上贴着褪色的运动手环。那是她坚持戴了三年半的旧物，表盘上的数字永远停在每天两万步的设定值。作为校田径队队长，她总说八百米是田径场的灵魂，但没人知道这个数字背后藏着怎样隐秘的执念——去年省赛失利后，她曾连续三十天凌晨四点独自加练，直到教练发现时她正蹲在空荡荡的体育场里对着路灯练习起跑姿势。

“你为什么总想证明自己？”我在陪跑训练时问她。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系着护膝的右腿微微发抖：”因为…因为每次站在起跑线上，都能听见那些人的笑声。”她突然蹲下来系紧鞋带，脚踝处的肌贴像黑色胶布缠绕的荆棘。

深秋的某个清晨，我撞见她在空荡荡的体育馆加练。晨雾中，她正用弹力带做膝关节稳定性训练，右腿每抬一次都会引起剧烈的抽痛。当她第七次因疼痛跪倒在地时，我默默放下记录训练数据的平板电脑，陪她一起做靠墙静蹲。

“你看，”我指着她手环上跳动的步数，”今天已经两万六千步了。”她愣了愣，突然笑起来，眼角的泪光在晨雾中闪烁：”原来你早就偷偷改了设置。”我们相视而笑，她重新站起来时，右腿不自然地晃了晃，却不再立刻跪倒。

次年春天，市中学生运动会的八百米决赛现场，小满的号码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当她以第五名的成绩冲过终点线时，看台上爆发出惊呼——她的右腿缠着特制的护具，跑动时关节处有细微的金属支架摩擦声。颁奖仪式上，她握着铜牌的手在微微颤抖，阳光穿过她指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其实我早就该退出。”她对着镜头说这话时，眼角有细汗滑落。但镜头没拍到的是，她悄悄把护具里的传感器取出来，那是个微型芯片，记录着过去半年每天两万三千步的坚持。

今年校庆日，我们在老体育场重走当年八百米决赛的路线。跑道两侧的梧桐树已经长到三层楼高，树皮上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极了小满手环表盘上层层叠叠的数字记录。当我们站在当年她摔倒的弯道处，她突然指着远处新铺设的跑道说：”知道为什么现在八百米赛道要缩短二十米吗？”

我摇摇头，她笑着把耳机分我一只：”因为真正的跑道从来不在长度，而在你走过的每一步都带着年轮。”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手腕上的旧手环在风中轻颤，表盘上的数字停在每天两万步——这个数字，她默默保持了整整五年。

暮色渐浓时，我们看见场边小跑着追来的田径队学妹。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我们：”学长学姐，能合影吗？我听说你们是田径队的传奇…”小满接过手机时，我注意到她右腿的护具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普通运动裤包裹的匀称小腿。

当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突然转头对我眨眨眼，眼角的细纹里盛满星光：”知道为什么跑道会一直向前吗？因为每道伤痕都是新的起跑线。”远处传来不知谁吹响的哨声，我们相视而笑，知道这场没有终点的奔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