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星光》
十岁那年的冬天,我蜷缩在钢琴凳上,看着谱架上泛黄的《月光奏鸣曲》。琴凳的木头被体温焐得发烫,可手指却始终无法跟上谱面上跳跃的音符。窗外的雪粒子簌簌落在琴盖上,像极了老师批评时的叹息:”手型都错了,再练十年也弹不出门道。”
父亲把我的小手按在琴键上,虎口处被木刺扎出血珠。他粗糙的掌心覆住我颤抖的手背,”记住,琴键不是用来征服的,是让心灵对话的。”这句话像颗种子,在少年时代的琴房里生了根。从此每个周末,老式电暖器蒸腾的雾气里,都能看见我们父女俩的影子在琴谱上摇曳。
初中迎新晚会的彩排现场,我躲在后台的帘子后发抖。舞台灯光透过缝隙照在胸前的校徽上,烫得人眼眶发酸。三年前那个总说我”五音不全”的班主任,此刻正用圆珠笔敲打着节目单:”钢琴是李同学准备的,但节目组临时改了方案……”
“老师,”我拉住她磨破的袖口,指节擦过她掌心的膏药贴,”上周琴房被锁,我就蹲在门外练《月光》。窗台结了冰,指尖冻得通红,可谱子上的音符不能断。”班主任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那就弹给全校听听,让琴声替你说话。”
聚光灯亮起的刹那,我看见观众席最后一排坐着穿病号服的老人。那是每周三来琴房义务调琴的陈爷爷,他总说我的琴声能”治心上的病”。当《月光》第三乐章的泛音在礼堂回荡时,我看见前排的校长悄悄抹了抹眼角。那天我们获得了”最佳即兴演奏奖”,可更珍贵的,是陈爷爷送我的那枚铜制琴键挂坠——他说这来自他年轻时救过的钢琴。
高三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模拟考连续失利那天,我抱着琴谱躲进琴房,任凭雨水顺着窗棂在谱架上蜿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琴键,突然发现《献给爱丽丝》的旋律里藏着新的变奏方式。这个发现让我在艺考现场镇定自若,当考官问及即兴创作时,我弹出了那个在雨季诞生的变奏曲。
录取通知书抵达时,琴房正逢十年整修。工人们撬开琴盖,露出我父亲用钢笔写的歪扭字迹:”2003年9月1日,小满初学琴,手磨出血泡。”泛黄的纸条下压着张发脆的雪景照片,那是我们第一次合奏成功时拍的。维修师傅擦拭着琴身说:”这架老海伦琴救过三个孩子的音乐梦。”
去年冬天,我在新开的琴行遇见穿病号服的陈爷爷。他戴着老花镜研究着智能调音设备,看见我进来突然激动:”小满!你当年即兴的《月光》变奏,我录下来了!”手机屏幕上,泛黄的琴谱旁贴着密密麻麻的便签,都是他这些年记录的即兴演奏片段。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我忽然想起大学时在音乐厅看见的景象:一位轮椅上的老人坐在第一排,她左手空荡的袖管里露出半截义肢。当钢琴家演奏肖邦的夜曲时,老人用右手在空中划出残缺的旋律线。后来才知道,那是位失去左手的战争残障者,用二十年时间学会用右手继续作曲。
此刻陈爷爷的录音里,混入了不同时空的琴声。有我初中时在雪地里练琴的沙沙声,有父亲教我识谱时的咳嗽声,甚至有轮椅老人即兴创作的电子音效。这些散落的音符在智能设备里重新排列组合,竟谱成了首新的《月光变奏曲》。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我看见陈爷爷的义肢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极了当年琴房窗台上的冰晶。
暮色渐浓时,新来的实习生怯生生问我:”老师,即兴演奏真的需要十年准备吗?”我带她走到那架老海伦琴前,琴键缝隙里还嵌着当年指尖的茧壳。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练琴的小女孩不会想到,她坚持的每个音符,都在为未来的某次即兴埋下伏笔。
琴行橱窗里的奖杯映着晚霞,我突然明白那些深夜的坚持不是苦行,而是为了让心灵长出翅膀。就像陈爷爷说的:”琴声会记住所有等待的时光,当机会降临时,它会带着你等待时的所有光芒。”此刻窗外的梧桐叶正在飘落,每片叶子都像张未写完的乐谱,等待某个执着的人来续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