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抖音滤镜》
母亲节那天，我翻出手机相册，突然被一张照片刺痛了眼睛——那是去年冬天她戴着老花镜研究抖音滤镜的侧影，发丝被手机冷光染成银白色，屏幕里却浮着个妆容精致的”少女脸”。
“妈，你这是在拍什么？”我故意把手机怼到她鼻尖。她慌忙把手机揣进碎花围裙口袋，围裙上还沾着厨房的葱花。这个动作像极了二十年前她藏起我新买的蝴蝶发卡，怕我嫌弃她老气。
那天晚上，我刷到妈妈的最新视频。她穿着我淘汰的米色风衣，头顶的”岁月静好”特效闪着珍珠光泽，背景音乐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评论区里，表弟的留言格外刺眼：”阿姨你这是在cos老年网红吗？”点赞数已经突破五千，但母亲却对着手机发愁：”这特效怎么调不回原样？”
我蹲在厨房洗碗，听着客厅传来她急促的脚步声。母亲年轻时是纺织厂文艺宣传队的主唱，年轻时在厂门口的梧桐树下唱《十五的月亮》，年轻时的舞步能踩碎满地梧桐叶。可现在她总说”老太婆跳什么舞”，把泛黄的演出照锁进樟木箱。
周末回家，发现客厅茶几堆着十几个手机壳。我随手拿起一个印着”少女感”字样的，背面贴着便利贴：”小芳，这个能换脸吗？超市促销送的。”母亲正在茶几前研究美颜参数，茶水间飘来当归鸡汤的香气，那是她准备给我炖的——我上个月感冒了。
“妈，你这是要当美妆博主？”我故意模仿短视频里浮夸的语气。她慌忙关掉手机，屏幕上的倒影却泄露了秘密：眼角细纹被磨平了，法令纹消失不见，可她精心打理的假睫毛正耷拉在眼睑上。
那天傍晚，我在她梳妆台发现了一排眼霜。最底下那支包装已经发黄，是父亲去世那年她买给我的。原来她每天对着镜子练习”无辜眨眼”，是为了配合那个需要特定角度的瘦脸特效。梳妆台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的合影，父亲抱着襁褓中的我站在纺织厂礼堂，背后是母亲穿着红绸缎的舞台服。
视频风波在家族群爆发那天，母亲正往我行李箱塞咸鸭蛋。表弟的语音消息带着哭腔：”妈你视频里的口红颜色和我妈一模一样！”家族群里瞬间炸开锅，姑妈@所有人：”这是要跟广场舞队抢C位吗？”我看着母亲攥着围裙的手背暴起青筋，突然想起她总说”年轻人不懂”时，眼角的皱纹会加深成两道沟壑。
深夜，我在阳台发现母亲蜷在藤椅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疲惫的脸，”少女脸”特效还在持续，可她正用袖口反复擦拭屏幕上的指纹。”妈，你眼睛都红了。”我递过纸巾，发现她偷偷卸了妆。素面朝天的母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老，眼角的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我…我想看着自己年轻点。”她摩挲着手机壳上”少女感”的贴纸，”上次你爸走的时候，我还能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现在连广场舞队都嫌我动作慢了。”夜风卷起她鬓角的白发，我突然想起她年轻时在纺织厂领舞的模样，那时她的裙摆能扫过整条长廊。
第二天清晨，我跟着母亲去早市。她熟练地挑拣着青菜，突然驻足在卖花摊前。”妈，买什么花？”她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比了个心，”你看，这个’少女脸’特效能让我和花说话。”卖花阿婆笑着递来一束雏菊，母亲却摆摆手：”我要的是’岁月静好’。”
回家路上，母亲突然说：”小芳，你爸走的那天，我翻出他年轻时的照片。”她掏出铁皮饼干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老照片。1978年的纺织厂运动会，1985年的文艺汇演，2003年我出生时的全家福。”这些照片我修了又修，可越修越不像。”她摩挲着照片边缘，”就像现在，我明明记得自己年轻时是厂里的花，可现在连镜子里的影子都认不出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突然发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磨出了毛边。原来那些年她总说”老太婆”，是因为怕我们看见她眼角的细纹，怕我们想起她年轻时在舞台中央旋转的身影。
周末，我教母亲用视频剪辑功能。当她成功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剪进”岁月静好”特效时，屏幕里的母亲穿着红绸缎长裙，鬓角别着我送的珍珠发卡。”小芳你看，”她指着进度条，”我唱到’友谊地久天长’的时候，舞台灯光刚好打在脸上。”母亲突然哼起调子，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四十年前的纺织厂礼堂。
现在母亲的抖音账号有八百多粉丝。最新视频里，她穿着我淘汰的米色风衣跳广场舞，背景音乐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评论区不再有刺眼的留言，倒是表弟@所有人：”妈，下次教教我修图吧！”母亲在视频里比了个心，特效里的少女脸和现实中的皱纹重叠，像两幅并排的油画。
前些天收拾老房子，我在樟木箱底发现父亲留下的日记本。1998年5月12日的页脚卷着毛边，那晚纺织厂举办文艺汇演，父亲在日记里写道：”小芳妈在台上唱《十五的月亮》，我举着灯牌，突然觉得她眼角的细纹都变成了星光。”原来四十年前，父亲就懂得用光斑修饰皱纹。
此刻我坐在母亲新买的智能音箱前，看着她对着手机练习”无辜眨眼”。屏幕里的少女脸和现实中的母亲渐渐重合，像两朵在不同时空绽放的花。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我轻轻按下录音键：”妈，你年轻时是纺织厂最亮的那颗星，现在是我们心里永不褪色的光。”
茶几上的眼霜排成整齐的队列，最上面那支包装上还贴着我送她的”少女感”贴纸。母亲突然转头，发现我正用手机记录她练习的侧影。她笑着把手机贴到脸上，”小芳你看，我们母女俩的少女脸叠在一起了。”月光透过纱窗，给她的白发镀上银边，屏幕里的珍珠光泽和现实中的银丝交相辉映。
夜风掀起窗帘，带起一页泛黄的日记纸。父亲笔迹遒劲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小芳妈的皱纹是时光的勋章，不是需要遮掩的瑕疵。”母亲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屏幕传递到我的指尖。我们相视而笑，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为两代人的理解鼓掌。
现在母亲的抖音账号置顶视频，是她穿着红绸缎长裙唱《十五的月亮》。视频标题是”岁月静好·少女心未泯”。评论区有粉丝留言：”阿姨你眼角的皱纹里有星光。”母亲回复：”谢谢，那是四十年前纺织厂礼堂的星光。”
我整理着老照片，发现她年轻时在舞台上的影子永远定格在十八岁。而此刻，母亲在视频里的倒影正随着音乐轻轻摇晃，鬓角的银发和屏幕里的珍珠光泽重叠，像两幅跨越时空的油画。原来真正的少女心，从来不是用滤镜遮掩岁月，而是让皱纹里沉淀的故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