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约定》

初二那年春天，我蹲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树影被风吹得摇晃，突然有双军绿色球鞋停在我面前。”喂，你画的什么？”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冽，我抬头看见林远举着根树枝，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色枫叶胸针。

后来我们总爱在放学后溜到图书馆顶楼。他教我辨认《诗经》里的草木，我给他讲《浮士德》里的哲学。某个黄昏，他突然把脸埋进我肩窝，发梢蹭得我锁骨发痒：”你身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我这才惊觉，我们已在无数个午后交换过彼此的校服外套，分享过同一副耳机里的周杰伦。

高三那年冬天格外冷。我攥着录取通知书在高铁站等他，羽绒服口袋里揣着两张北京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裹着黑色高领毛衣冲进寒风里，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雪粒。”他们说我们该去不同的城市。”他声音发颤，却把围巾绕在我脖子上时，指尖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酸。

大学四年我们像候鸟般迁徙。他在江南水乡的茶馆里教我拉二胡，我在西北戈壁教他写生。跨年夜的鼓浪屿，我们挤在民宿的玻璃窗前，看烟花在月光里炸开千万朵银莲。他忽然把冻僵的手塞进我大衣口袋，我低头看见他掌心的薄茧——那是他握笔绘画留下的痕迹。

大四实习时我们同时收到父母电话。母亲在视频里展示新蒸的桂花糕，父亲在电话那头反复叮嘱”注意身体”。林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渗出薄汗：”他们同意了。”我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想起去年春节他陪我在老家祠堂前烧纸，父亲默默将他的名字添进族谱。

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们在老城巷弄租了间带天井的平房。木格窗棂漏下的阳光在青砖地上织出菱形光斑，林远正在天井里侍弄他培育的蓝莓苗，我蹲在墙角给多肉植物浇水。他忽然转身抱住我，怀里的栀子花香混着泥土气息，发梢扫过我的耳垂：”等蓝莓结果那天，我们就能办婚礼了。”

婚礼定在六月蓝莓最甜的时节。我穿着定制的青瓷色西装，袖扣是林远用陨石碎片打磨的。他站在爬满忍冬藤的拱门前，黑色西装外罩着父亲亲手缝制的藏青色唐装。当司仪念到”天地为证”时，二十三位亲友同时举起手机，镜头里飞舞的彩带与漫天无人机组成的”在一起”字样，让老宅的砖墙都泛起水光。

婚宴摆在后院的荷塘边。林远母亲端出八宝鸭时，父亲突然从红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这是你爷爷在世时写的，他说等远儿考上美院就同意你们的事。”月光漫过雕花窗，我看见林远喉结滚动着吞咽下眼泪，他无名指上的钻戒在夜色里闪着细碎的光。

如今我们的工作室就在老宅二楼。窗台上摆着去年在敦煌买的彩陶罐，里面插着从青海带回来的格桑花。林远正在给新来的实习生讲解敦煌壁画，我蹲在角落修复宋代瓷片。突然有穿校服的少年跑进来：”叔叔阿姨，我们学校要排《断臂的维纳斯》话剧，你们能当指导吗？”

夕阳斜照进天井，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梧桐树在光影里婆娑。那些共同走过的路、看过的书、熬过的夜，此刻都化作窗台上并排生长的绿萝，细长的藤蔓在玻璃上投下交错的影。林远突然握住我的手，掌纹里还沾着修复瓷器的白浆：”记得我们二十岁许的愿吗？要一起把世界画成童话。”

暮色渐浓时，楼下传来孩童嬉闹声。我听见有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叔叔阿姨，你们为什么手牵手？”林远蹲下来系好鞋带，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株在时光里紧紧相拥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