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小卖部的灯》
窗外的玉兰花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我数着输液管里滴落的药水,第1373滴时突然发现输液架上的玻璃瓶正在折射月光。这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飘着细雨的春夜,小卖部玻璃门上凝结的水珠,也是这样在月光里碎成细碎的银屑。
当时我刚升初中,总爱在课间溜到三号教学楼后的巷子。巷子尽头的小卖部橱窗里,总摆着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老板娘周姨会隔着玻璃冲我笑,用报纸包好糖时总要多塞块水果糖:”小馋猫,等会数学课可别偷吃啊。”我总把糖纸折成纸飞机,看着它们在暮色里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
后来每次经过小卖部,我都会在冰柜前多停留片刻。那里有我过生日时没舍得买的草莓冰淇淋,有体育课流汗后解渴的橘子汽水,还有用整包辣条换来的关东煮。记得初二那年冬天,我攥着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终于买到了橱窗里新到的樱花味软糖。周姨递给我时,指尖残留着糖纸的凉意,却比糖本身更甜。
“叮——”输液管的提示音打断回忆。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第17次发来的消息:”手术安排在明早八点,记得把充电宝带进去。”我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却发现杯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周姨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糖罐子别怕黑,月亮会陪着你。”
这让我想起上个月陪父亲去小卖部买烟。推开玻璃门的瞬间,熟悉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货架上那些熟悉的影子依然在晨光里摇晃。周姨正在给新来的帮工培训,看见我时围裙上沾着的面粉都顾不上擦:”小糖罐子怎么有空回来?”她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糖果纸。
“这是这些年攒的,给你包个惊喜。”她布满老茧的手捏着糖纸,突然像年轻时那样笑出满脸皱纹。我忽然发现,原来那些被我随手折成纸飞机的糖纸,都被她收在铁皮盒里保存了整整三年。
手术同意书在掌心皱成一团,又慢慢展开。电子钟跳转到21:47,走廊传来护士推车的金属滚轮声。我摸到枕边的手环,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心率107,血压92/58。这让我想起上周在肿瘤科走廊遇见的实习护士,她戴着护目镜冲我眨眼睛:”别怕,我们都会是你的星星。”
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忽然想起去年清明,我在周姨的小卖部买到了第一包薄荷糖。她教我用糖纸折小船,说等雨停了就会漂到河里。”糖纸小船漂得再远,也忘不了岸上的灯光。”她的话让我鼻尖发酸,玻璃门外的雨丝在月光里织成银网,而橱窗里的灯箱永远亮着”糖心小卖部”的招牌。
手机突然震动,是爸爸发来的语音:”手术费已经交了,你安心养病。”我点开相册,看到去年生日全家福里,周姨站在我们身后比耶。照片边缘有块污渍,是当年我打翻汽水时溅上去的,现在却成了最珍贵的纪念。
护士来换药时,我看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糖纸。那是我上周送给她的感谢卡,背面写着:”谢谢您记住每个糖纸的形状。”她愣了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包薄荷糖,剥开糖纸时金属包装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姨给的。”她笑着把糖塞给我,”她说手术前吃薄荷糖能让人冷静。”我剥开糖纸,清冽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糖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忽然想起周姨说过的话:”糖纸上的花纹,是月亮给星星写的信。”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周姨站在人群最后,手里攥着那个铁皮盒。她没戴老花镜,却准确从盒子里摸出张糖纸,折成我熟悉的纸飞机形状。消毒水的气味里,我仿佛又看见那些在暮色中飞舞的糖纸,载着三年前、两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愿望,飞向永远亮着灯的橱窗。
麻醉剂开始生效时,我最后看了眼手机。锁屏照片是周姨教我折的糖纸小船,照片说明是:”2023年4月1日,给未来的小糖罐子。”窗外玉兰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而小卖部的灯,依然在巷子尽头温柔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