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封情书》
凌晨三点,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光标在”发送”键上闪烁了二十七次。最后一条消息是上周六发的:”今天路过民政局,发现离婚窗口排队的队伍比结婚的长。”这句话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我手指发麻。
这是第几次在深夜给前妻发消息?已经数不清了。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去年春节全家福,她穿着红色羊绒衫站在我身后,怀里抱着发烧的 daughter 小满,我举着退烧贴冲上前去的背影被镜头定格。现在她朋友圈的定位显示在三亚,动态是冲浪教学视频,配文”和女儿看海时突然明白,有些爱需要学会放手”。
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边缘卷起的地方露出女儿画的蜡笔画:两个小人牵着手站在彩虹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画纸背面是我用钢笔写的日期,2023年5月17日,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
“爸爸,为什么要把画撕掉呀?”小满抱着泰迪熊蹭过来,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我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当时我刚从公司辞职,在出租屋接到妻子电话:”医生说小满的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换心,手术费要三十万。”我翻遍所有银行卡,发现仅够支付押金。
那天凌晨三点,我们在医院走廊分食着冷掉的煎饼果子。妻子裹着褪色的蓝格子围巾,手指被输液管勒出青紫,却笑着说:”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吃的煎饼吗?老板说只要给张结婚照就能打折。”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相册里那张泛黄的照片里,扎马尾的少女正把脸埋在我胸口,背景是1998年开业的”老街煎饼摊”。
后来我们东拼西凑借钱,妻子辞去教师工作去夜市卖手工饼干,我在建筑工地扛水泥。手术当天,小满被推进手术室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如果…如果她活下来了,我们还要继续吃煎饼吗?”我摸着她手背上的烫伤疤痕——那是去年冬天她帮我暖手时被铁板烫的。
如今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玻璃橱窗里展示的结婚证,那些烫金大字突然变得刺眼。我想起去年同学聚会,班长张建军抱着二胎女儿来,他妻子王莉穿着真丝衬衫,脖颈间却戴着褪色的银项链,那是他们刚结婚时买的。当年他们也是挤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王莉在纺织厂三班倒,张建军送快递被电动车撞断三根肋骨。
“老周啊,”张建军拍我肩膀,”我女儿问为什么爸爸总在幼儿园接她,我说因为爸爸要保护你们周阿姨。”他女儿突然指着我的小腹,我下意识捂住,却被王莉笑着拉开:”让她看看,爸爸的’秘密武器’。”原来他们又有了二胎,王莉的妊娠斑像地图上的等高线,而张建军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细碎的银光。
“周哥,”王莉递给我温热的咖啡,”上个月我参加同学会,发现当年最要好的闺蜜都离婚了。”她搅动着杯底的方糖,”但她们都找到了新的人生,有的成了独立设计师,有的开了民宿。”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换了三次款式,现在这枚素圈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突然想起前妻的闺蜜林晓,离婚后她带着女儿去西藏骑行,朋友圈更新了九百多条海拔数据。上周她寄来明信片,背面是布达拉宫的剪影,写着:”在海拔五千米的星空下,终于明白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那张照片下,她女儿举着”妈妈是最棒的骑行手”的牌子,笑容比拉萨的阳光更明亮。
民政局工作人员递来离婚证时,我注意到她胸前的党徽闪着微光。她轻声提醒:”记得给孩子办户口迁移手续。”这句话让我想起小满班主任的悄悄话:”她最近总画两个小人牵着手,但一个小人后面跟着哭脸。”原来孩子已经察觉到家里的变化,而我直到拿到离婚证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三个月没陪她拼过乐高。
走出民政局时,晚霞正烧红半边天空。手机突然震动,是女儿发来的视频:”爸爸你看!我和林阿姨在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画面里扎双马尾的小女孩正把棉花糖塞进我嘴里,而林晓穿着米色风衣,眼角笑出两个小梨涡。她身后”成全”的灯牌在暮色中泛着暖光,我突然想起《婚姻法》里那句被我们忽视的条文:”夫妻双方都有实行财产分割的请求权。”
手机又响了,是妻子发来的语音:”小满今天问为什么妈妈要去三亚,我说那里有海浪在唱歌。爸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海吗?你把我举得老高,浪花溅到你睫毛上。”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女儿银铃般的笑声,和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我站在街角,看着晚高峰的车流如银河倾泻。突然明白那些排队离婚的人,不是不爱了,而是学会了如何优雅地告别。就像林晓说的:”爱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困在同一个牢笼里数星星。”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我按下删除键,把对话框里所有质问和怨怼都化为夜风中的叹息。
转角处的煎饼摊飘来焦香,老板娘正在给新顾客画结婚证图案。我摸出手机拍下”永远幸福”的标语,突然发现女儿发来的视频里,她正踮着脚给林晓戴婚戒,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