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的倒影》
凌晨三点的雨总带着铁锈味。我蜷缩在飘窗边，看着玻璃上的雾气一圈圈晕开，像极了上周在便利店买到的关东煮，浮着薄薄一层油花，却永远煮不出沸腾的气儿。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对话框里躺着朋友刚发的消息：”要来我家看新买的投影仪吗？”我盯着”加油”两个字，突然发现它们在黑暗中像三根扎进眼里的鱼刺。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在便利店门口徘徊。货架上的关东煮咕嘟作响，穿红围裙的店员第三次抬头看我。上个月部门聚餐，我坐在角落里看同事谈笑风生，他们举杯说笑时带起的气流，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理发店吹头发的体验——那些被吹风机卷起的碎发，最后总是黏在额角。那天散场时，小林突然凑过来问：”你怎么总穿灰衣服？”我愣在原地，看见他袖口露出的限量球鞋，突然想起自己上个月才花掉半个月工资买的旧毛衣。
镜面在潮湿的空气中凝成毛玻璃。我站在更衣室的镜前，看着自己裹在黑色高领毛衣里的脖颈。大学时的舍友总说我像只冬眠的刺猬，现在想来，那些缩成团子的日子，或许正是为了对抗某个看不见的寒冬。上周部门例会上，总监又提到要优化团队结构，我听见自己说”好的”，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的柳絮。散会后，小林拍拍我肩膀：”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我笑着摆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毛衣起球的线头。
地铁玻璃映出我泛青的眼圈。上周三加班到十点，走出写字楼时发现路灯全变成了昏黄的色块。手机相册里躺着去年生日时小林送的围巾，浅灰色毛线织成波浪纹，此刻却像条搁浅的鱼。我忽然想起大一军训时，教官总说我们这些南方孩子像含羞草——稍微有点风就蜷起来。现在想来，那些在集体中沉默的瞬间，或许都是无意识的自我保护。
便利店暖光在雨幕中碎成金箔。我蹲在关东煮柜台前，看着店员把萝卜改刀成更整齐的菱形。上个月部门团建，我被迫参加密室逃脱，在黑暗中听见同事小声议论：”她是不是性格有问题？”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极了博物馆里的陶俑——精致却沉默。走出便利店时，雨滴突然变得很重，砸在伞面上发出闷响，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旧货市场买来的破伞，伞骨早被蛀空，却总舍不得扔。
投影仪蓝光在墙上投出扭曲的树影。朋友家客厅的音响正在放《月亮河》，水波纹地毯上散落着薯片碎屑。我坐在沙发的阴影里，听见小林和她的朋友讨论新买的香薰机。”你闻起来像雪松。”她突然转头说。我手忙脚乱地往嘴里塞饼干，饼干渣掉在投影仪遥控器上。当《海草舞》的前奏响起时，我突然发现整面墙的投影都在晃动，像极了我此刻失控的心跳。
凌晨四点的雨声突然变得很清晰。我站在浴室的镜前，看着水汽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河流。手机屏幕亮起，小林的消息在黑暗中闪烁：”加油！”三个字像三枚图钉，突然扎进我的太阳穴。我突然想起大二那年，在图书馆顶楼发现的那面残破的镜子。当时正下着暴雨，镜面蒙着厚厚的灰，我用校卡划开镜框，发现里面嵌着半张泛黄的照片——扎马尾的女生站在樱花树下，背后是整片飘落的花瓣。
地铁穿过隧道时，车窗上的雾气突然变得透明。我望着车窗倒影里那个裹着旧毛衣的身影，突然发现她左耳的耳钉换成了银色星星。上周整理旧物时，在箱底翻出那枚耳钉，原来已经丢失了整整三年。此刻地铁正驶过跨江大桥，江面泛起银色的波纹，恍惚间看见十八岁的自己在桥头奔跑，书包上挂着的晴天娃娃，在风中碎成满地金箔。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发出轻响。我盯着微波炉里转动的便当盒，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做的梅干菜扣肉。那时她总说：”饭要趁热吃，话要趁早说。”现在想来，那些被咽下去的叹息，或许都成了肠胃里难消化的硬块。店员开始换下班的交接班牌，我默默把便当盒放回冷藏柜，手指触到塑料外壳时，突然想起上周部门聚餐时，总监把我的那份餐盘换成了同事的。
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云层裂开细缝。我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看见街角花店的玻璃上凝着水珠。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小林送我的那束洋桔梗，花瓣上还沾着冰碴。当时我说”谢谢”，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此刻绿灯亮起，我深吸一口气，发现呼出的白雾在空中散成螺旋——原来我也可以像云朵那样，不用刻意保持形状。
手机相册突然弹出更新提示。最新照片是上周在旧货市场淘到的老式镜子，镜框上缠绕着褪色的丝带。我点开查看，发现镜面竟清晰得能看见此刻窗外的晨光。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早市开市的喧闹，卖豆腐的老伯吆喝声穿透薄雾，像极了小时候外婆在厨房熬粥的咕嘟声。
我转身走向地铁站，旧毛衣的线头在晨风里轻轻摇晃。突然想起大学时在社团招新会上，我站在镜子前反复练习微笑，直到牙龈出血。现在想来，那些刻意练习的弧度，或许比任何镜子都更接近真实的自己。地铁进站的气流掀动衣摆，我看见镜面里那个裹着旧毛衣的身影，左耳的银色星星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当列车驶出隧道时，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我望着车窗倒影里那个不再缩在阴影里的身影，突然发现她正对着晨光露出微笑。手机屏幕亮起，小林的消息在阳光下闪烁：”加油！”三个字此刻像三朵向阳的向日葵，突然让我想起外婆说的那句话：”饭要趁热吃，话要趁早说。”我按下语音键，听见自己的声音清亮如初：”这次换我来说——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