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上的年轮》
清晨五点,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喜马拉雅山脉的雪线,我站在海拔5380米的加勒万河谷,指尖触碰到界碑上凝结的冰霜。界碑是块长条形的花岗岩,表面布满弹痕和刻痕,最深处的那道裂痕里嵌着半片枯黄的格桑花瓣——那是去年雪崩时,老班长在转移群众时留下的。
“小陈,该换岗了。”身后传来老班长沙哑的嗓音。他右腿有道蜈蚣状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会肿成馒头,却坚持每天第一个到岗亭生火。我低头看着作战靴上的冰碴,忽然想起入伍时班长说的话:”咱们守的不是石头,是十八岁那年对着国旗宣誓的自己。”
2018年冬天,我作为新兵第一次巡逻。零下四十度的暴风雪中,班长把防寒服裹在我身上,自己却只穿单衣。我们踩着齐腰深的积雪,在能见度为零的绝密区域搜索。当班长突然跪倒在地时,我才知道他是在用身体为指南针校准方向。那天晚上,我们在临时帐篷里分食半块压缩饼干,班长用冻裂的嘴唇告诉我:”界碑每多立一块,国土就多一分完整。”
去年夏天,我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打开层层油纸,是老家后山野生的菌菇和用红纸包着的家书:”儿啊,村口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记得替娘看着界碑。”信纸的折痕里夹着张泛黄的旧照,是父亲年轻时在边防巡逻的场景。照片背面写着:”界碑是国土的脊梁,儿子要接替我的哨位。”
最难忘的是2020年边境冲突。对峙的第三天,我看见对面的印军哨兵将《薄伽梵歌》放在枪托上朗诵。班长突然拔出匕首,在界碑上刻下”中国”二字。刀刃砍进花岗岩的瞬间,我听见岩石深处传来清越的回响,像极了小时候听过的藏戏里的战歌。
今年春天,新来的列兵小张在界碑前晕倒。他父亲是转业军人,临行前塞给我个铁盒,里面装着泛黄的立功证书和褪色的全家福。小张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班长,我想学刻界碑。”那天我们花了整个下午,把界碑上的”中印边界”刻成了”中国·印度”,又在中间加上汉藏蒙维五种文字的”和平”。
如今我的作战靴已经磨破七双,却依然能准确数清巡逻路线上的三十三个界碑。每当夜幕降临,我就着月光擦拭界碑,那些被刻刀磨出的细纹,像极了高原上蜿蜒的溪流。有次在界碑旁发现个藏族女孩,她用生硬的汉语说:”叔叔,我想把界碑画下来。”我教她用石片作画,她把界碑画成通向彩虹的山峰。
前些天收到通知,要参加界碑维护培训。我特意去老班长岗亭坐了坐,发现他留下的军用水壶里,不知何时插了株干枯的格桑花。窗台上摆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印着界碑的T恤,正对着镜头敬礼。
界碑上的风化痕迹越来越深,但每道裂痕都记录着守护的故事。那些被冻僵的手指、磨破的草鞋、刻在石头上的誓言,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真理:所谓国土完整,不过是千万个日夜的呼吸交织成的网;所谓岁月静好,是有人把青春熬成界碑上的年轮。
此刻我站在新刻的界碑前,看着经幡在山谷间猎猎作响。界碑基座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株格桑花,花瓣上凝结着露水,折射出七种不同的光芒。这让我想起老班长临终前的话:”咱们守的不是边界,是让和平从界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