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题》
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三十分,我盯着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答题卡,笔尖在”解析几何”四个字上洇开一团墨迹。这是第三次模拟考,也是距离省重点高中自主招生仅剩的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道题,其实可以拆解成三个小问。”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抬头,却只看到讲台上他未合拢的教案。前排同学开始收拾书包,此起彼伏的”老师再见”声里,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声。
那天傍晚,父亲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时,仪表盘显示着38.2℃。我攥着59分的数学卷子,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面。母亲正在厨房熬粥,砂锅边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重点班的自主招生明早截止。”她把温热的瓷碗递给我,”要不要试试?”
我盯着粥面上浮着的油花,突然想起上周五的晚自习。当时我正在草稿纸上推导第三种解题思路,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班主任王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她新烫的卷发垂在肩头:”小林,张校长办公室在等你。”
“他说你连续三次模考进步了二十名,应该很有培养潜力。”王老师把一叠招生简章推到我面前,”但自主招生需要推荐信,得找位特级教师。”她顿了顿,”听说李教授下周就要去美国访学。”
我握着招生简章的手开始发抖。李教授是全省闻名的数学专家,上个月刚在《数学通报》发表过关于解析几何的论文。可他的行程表显示,访学团出发日期正是明天的截止日。
“要不……”母亲突然插话,”我认识李教授的司机,听说他有时会绕道回老家。”她的话让我想起去年冬天,父亲因为连续加班晕倒在工地上,是李教授团队连夜进行的开颅手术让我父子二人捡回性命。
深夜的医院走廊泛着冷白的光。我攥着缴费单站在手术室外,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李教授摘下口罩,额角还粘着纱布:”孩子父亲是建筑工地的安全员吧?这次事故暴露出工地管理存在严重漏洞。”他掏出钢笔在缴费单背面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在省政协的提案编号。”
第二天清晨,我背着书包站在李教授家门前。门铃响到第三声才被打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让我心头一紧。”小友,你该去学校。”他指着楼下的公交站,”我车要赶去机场了。”
我望着他转身回屋的背影,突然发现玄关处摆着本翻开的《解析几何精讲》。翻开扉页,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给小林同学,愿你在数学的星空下找到自己的坐标。”——这是上周五王老师办公室里,李教授留下的那本教案。
自主招生的面试考场设在老城区的图书馆。我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当考官问及对数学的理解时,我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父亲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怀里护着被雨水打湿的工地安全规范手册。
“数学是丈量世界的标尺,也是照见人心的明镜。”我听见自己说,”就像父亲总说的,安全员要算清每根钢筋的承重,就像我们解题时要考虑所有可能性。”考官们交换着眼神,我看见前排有位女士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三天后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母亲正在给父亲的工装缝补磨损的袖口。通知书上的烫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突然停下针线:”记得李教授的钢笔吗?他给小林题了句’差之毫厘,不谬千里,然毫厘之间自有天地’。”母亲指着钢笔上那圈褪色的金属环,”你爸说,那是他当年在工地救人的见证。”
如今站在省重点高中的数学实验室里,我摩挲着李教授赠送的错题本。扉页上新增的批注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真正的失败,是停止在离答案最近的地方徘徊。”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我翻开错题本最后一页,那里夹着张泛黄的缴费单复印件,右下角提案编号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实验台上摆着父亲新买的全站仪,金属外壳反射着夕阳。我忽然明白,那些深夜里与数学公式较劲的时光,那些在提案编号背后奔走的脚步,那些在安全规范手册上反复计算的数字,最终都化作丈量世界的标尺。原来真正的成长,不在于是否拿到满分,而在于学会在离答案最近的那个瞬间,依然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