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勇者》的回声
老张头在社区广场的凉亭里摆弄着收音机,金属旋钮发出”咔嗒”的轻响。他总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识货,可当《孤勇者》的旋律从锈迹斑斑的喇叭里流淌出来时,连他布满老年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天是小区二十年前的业主们重聚的日子。我抱着新买的蓝牙音箱路过凉亭,看见老张头正对着空气比划着什么。他灰白的头发被夏日的风吹得凌乱,却固执地认为这个叫”电子音乐”的东西会损害年轻人的听力。
“小陈啊,你听这歌像不像当年《新闻联播》的调子?”老张头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他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手腕发痒。我调大音量,电子鼓点裹挟着电子合成器特有的尖锐刺破耳膜。人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穿汉服的女孩们捂着耳朵跳起来,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在广场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
我忽然想起初中音乐教室的场景。班主任总把《义勇军进行曲》当背景音讲台上写板书,粉笔灰混着旋律在阳光里漂浮。那时老张头刚搬来小区,总在傍晚独自练习军体拳,塑料拖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整齐的节奏。他说年轻时要当兵,结果在文工团待了十年。
“你们现在听歌都带耳塞吗?”老张头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黄河大合唱》《我的祖国》的歌词。我翻开他贴在扉页的旧报纸,1998年抗洪救灾的标题下,是张模糊的军装照——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此刻正坐在广场另一头的长椅上,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穿汉服的女孩突然跑过来:”张爷爷,能教我们打军体拳吗?”老张头愣了片刻,布满皱纹的眼角漾开细纹。他褪下褪色的迷彩服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当电子鼓点与军体拳的起势重合的瞬间,我看见二十岁的他正背着竹篓穿越泥泞,三十岁的他指挥着工程兵架设浮桥,五十岁的他站在抗洪纪念碑前敬礼。
暮色渐浓时,广场突然响起《义勇军进行曲》。穿汉服的女孩们摘下发簪,外卖小哥摘下头盔,老张头把军装外套披在流浪猫身上。电子音箱自动切换成怀旧音效,合成器与钢琴竟完美融合出跨越时空的和声。我摸到口袋里初中毕业典礼时班主任送的磁带,封面上印着《歌唱祖国》的歌词。
夜风卷起老张头的笔记本,纸页间滑落一张泛黄的小照片。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在军营门口,身后是列队的新兵。此刻穿汉服的女孩正用手机给小女孩拍照,她耳垂上的银饰在暮色中闪烁,像极了照片里小女孩胸前的红领巾。
广场灯亮起的刹那,我听见此起彼伏的”孤勇者”的合唱。穿汉服的女孩们踩着电子鼓点跳起踢踏舞,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变成流动的舞台,老张头的军体拳动作被分解成广场舞的节拍。流浪猫蹲在抗洪纪念碑的基座上,尾巴有节奏地摆动,像在应和着二十年前的军号。
回家路上经过小区喷泉,水幕投影出《黄河大合唱》的乐谱。穿汉服的女孩把发簪别在流浪猫耳朵上,外卖小哥的电动车载着老张头去参加老年大学书法班。我摸出手机播放列表,发现《孤勇者》的评论区里,有个ID叫”抗洪98″的用户连续发了三百条留言,每条都是当年抗洪日记的片段。
凌晨三点,我收到老张头的短信:”小陈,明天广场舞队排练《我的祖国》,你教他们用电子琴弹电子版。”附件是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他站在迷彩帐篷前,背后是抗洪抢险的队伍,手里攥着半块硬得发绿的面包——那是他留给流浪猫的晚餐。
晨光微熹时,我看见广场舞队的阿姨们围着电子琴练习。穿汉服的女孩把手机支架架在老张头肩上,外卖小哥用电动车尾箱装着老式收音机。当《我的祖国》的旋律从电子琴流淌而出时,我忽然明白,那些被时代冲刷的褶皱里,始终藏着不灭的星火。
暮春的雨落下来时,社区公告栏贴出了新歌单。老张头的书法班用毛笔抄录《孤勇者》的歌词,穿汉服的女孩们用古筝改编电子版,外卖小哥的电动车载着流浪猫去参加街头音乐会。我站在二十年前的老槐树下,看见无数个时空在雨幕中重叠,像永不褪色的胶片,记录着每个时代都在续写的《英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