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缝》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我蜷缩在出租屋的飘窗上,任由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满桌散落的草稿纸,密密麻麻的公式像蛆虫般啃噬着纸张。距离保研考试还有七天,我却在高等数学的微分几何部分卡了整整三天。
“啪”的一声,钢笔尖在纸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证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窗外的雷声碾过云层,恍惚间想起余华在《活着》里写福贵在田埂上对着夕阳自言自语:”人啊,活着就要学会自己缝补自己。”这句话像根生锈的针,突然刺破我溃散的神经。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摸出手机给导师发了封邮件。屏幕的冷光里,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未落。最终只按下删除键,把草稿纸重新折成方方正正的纸团。雨声渐歇时,我摸出那本褪色的《数学分析》,书页间夹着去年秋天的银杏叶,金黄的脉络里还凝着露水。
台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洇开,我学着余华说的”把心掏出来缝补”。先用钢笔在空白处画思维导图,把微分几何的拓扑结构拆解成七种颜色。当发现卡在黎曼流形部分时,索性撕下整页纸,用尺子比着画出三维坐标系。窗外的晨光爬上窗台时,我竟在草稿堆里翻出张泛黄的考卷——那是大二上学期我挂掉概率论的试卷,旁边用红笔写着:”别怕,慢慢来。”
我开始在凌晨四点雷声最密时读书。某个霜降的清晨,被窗棂上的冰花惊醒,发现《数学原理》第三卷的边角已经卷起。手指抚过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芦苇,突然意识到这已是我连续第一百四十七天在凌晨四点读书。晨雾中的城市像幅未干的水墨画,我踩着未化的积雪往图书馆赶,羽绒服口袋里揣着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书页间夹着去年住院时护士送的银杏书签。
深冬的某个雪夜,我在微分方程推导中卡住时,突然想起余华笔下的福贵牵着老牛看夕阳。放下笔冲进雪地里,赤脚踩在结冰的湖面上。冰层发出细碎的呻吟,我蹲在湖边啃着冷掉的馒头,看冰面倒映的星子与雪粒交织。当晨雾漫过睫毛时,竟在冻僵的手指间摸到张纸条,是昨天撕碎的草稿拼成的拉格朗日定理证明。
开春时收到保研面试通知那日,我正在给流浪猫包扎前爪的伤口。医用纱布缠了三层,小家伙仍然抓着我的手腕舔舐。想起去年冬天在出租屋救下它时,它也是这样用冻得发紫的舌头舔我的掌心。面试当天,我特意别了枚银杏胸针,那是用去年秋天的叶子与金线缝制的。
“请谈谈你研究拓扑学的初衷。”面试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时,看见自己西装袖口沾着片银杏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弧光。讲述起那个暴雨夜撕碎草稿的瞬间,余华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人只要活着,就要学会自己缝补自己。”
后来在微分几何实验室,我总会在白板上画只歪歪扭扭的猫。每当有同学在证明中卡壳,我就指着猫爪印说:”你看,每个不完美的点都是重新缝补的契机。”去年冬至,我收到导师从普林斯顿寄来的信,信封里装着张泛黄的草稿纸,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当年我也在出租屋里缝补过自己。”
此刻我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着春日的阳光在《存在与时间》的书页上流淌。钢笔尖在论文致谢处停顿良久,最终落下这样一句话:”每个深夜缝补的瞬间,都是与时间签订的契约。”窗外的玉兰树正在抽芽,细碎的花苞像无数未完成的草稿纸,等待黎明时分被阳光缝合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