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借书》
高二那年,我总爱去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看书。那里有扇朝南的落地窗,阳光斜斜地洒在木纹书架上,像给每本书镀了层金边。每周三下午,我都会在《飞鸟集》和《百年孤独》之间徘徊,直到看见那个穿着米色毛衣的背影。
她叫林晚,总爱把《追风筝的人》垫在《瓦尔登湖》下面,用铅笔在书页边缘画下波浪线。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因为她掉的橡皮。那天暴雨突至,我看见她蹲在走廊捡拾被雨水泡皱的练习册,书包带子断成两截,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数学卷子。”能帮我粘一下吗?”她仰起头,刘海被雨水粘在额角,像只淋湿的蝴蝶。
后来我们常在午休时碰头。她教我解三角函数,我在她画满批注的《时间简史》里找科普知识。有次她感冒请假,我抱着《苏菲的世界》去她家,看见阳台上晾着未干的校服,衣架上挂着半块掰开的巧克力——那是她给我留的,包装纸还带着体温。那天我们聊到路灯下飞舞的萤火虫,她突然说:”其实我害怕被遗忘。”
高三的倒计时像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我忙着刷题到深夜,她开始频繁缺席我们的”读书会”。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校门口,她抱着厚重的《战争与和平》说要去艺考培训,书页间夹着张便签:”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我来还你书。”我笑着点头,没注意她睫毛上未化的泪珠。
高考结束后,我在图书馆发现那本《战争与和平》。书页间夹着泛黄的信纸,字迹被水渍晕染:”其实艺考那年我考砸了,但后来去了杭州的美术学校……”信纸最后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萤火虫,旁边写着:”你说的那本书,现在在我枕边。”
第二天我买了去杭州的高铁票。在西湖边的旧书店,我遇见正在挑书的林晚。她依然习惯性把书竖着摆成金字塔,只是发梢多了几缕银丝。”这是给学弟的教材。”她笑着推给我一本《艺术概论》,书签夹着张泛黄的便签:”第七次借书,终于还了。”
暮色中的湖面泛起细碎金光,我们聊起那些被时间揉碎的约定。她说现在总在睡前读《飞鸟集》,因为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写过:”让我的爱像阳光般包围你,又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我忽然明白,有些关系就像书架上的典籍,要定期擦拭才能避免积灰。
回程前夜,我们在孤山遇见放孔明灯的老人。林晚把写满心愿的纸条系在灯上,我忽然想起那年她说的害怕被遗忘。原来真正的联结不是日日相见,而是当某天你翻开旧书,还能在字里行间遇见另一个人的温度。
高铁启动时,我看见她站在月台挥手,米色毛衣在晚风里翻飞如蝶。车窗外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无数盏永不熄灭的萤火虫,照亮那些被我们共同守护的,关于勇敢与珍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