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的青苔》
老屋门前的青苔又厚了一寸。我蹲下身擦拭门框上的灰尘时,指尖触到那抹湿润的绿意,忽然想起母亲总挂在嘴边的”老物件”。这扇包着青砖的木门,四十年前父亲亲手伐木制成,如今在时光里渐渐爬满绿痕。
一、竹筛里的晨光
七岁那年的清明,我蹲在竹筛前数着青团。母亲系着靛蓝土布围裙,在灶膛里添了最后一块松木。柴火噼啪声中,她教我辨认艾草里的沙砾:”要挑那种叶脉像小蚯蚓的。”筛子里的青团渐渐有了形状,像母亲掌心托着的月亮。
那时的老屋总飘着艾草香。后院那棵歪脖子枣树,每年秋天都会结出酸涩的果实。母亲把枣核泡在米酒里,说是能治咳嗽。我总爱偷吃半凉的枣泥,被她用竹尺轻拍手心:”小馋猫,当心牙疼。”
二、药罐子里的黄昏
去年深秋再回老屋,药柜上的玻璃罐泛着琥珀色。母亲颤巍巍地打开紫砂药罐,倒出几粒褐色药片:”给老张头捎去的,他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钙片。”夕阳透过窗棂,在她银白的发梢镀了层金边。
药罐旁摆着泛黄的病历本,密密麻麻的记录从2018年延续到2023年。我忽然发现”高血压”后面跟着”脑梗后”三个字,墨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母亲说最近腿脚不便,却坚持每天去村口喂流浪猫。她总说:”老物件不能闲着,就像人不能总躺着。”
三、青苔深处的回响
老屋墙根的青苔已经漫过门槛。我跪在地上擦拭砖缝时,指尖触到一截生锈的铁皮。掀开来看,竟是父亲年轻时埋下的铁盒,里面躺着泛黄的笔记本和半截铅笔。笔记本扉页写着:”给囡囡的十八岁礼物”。
母亲在厨房煮着姜汤,蒸汽模糊了她的面容。她总念叨着要拆了老屋,可每次推土机开进村口,她又会偷偷把青砖搬回屋里。前些天看见她对着手机视频学用健康码,屏幕上的绿色图标在她掌心颤抖。
四、苔痕生长的方向
村口新修的养老院里,母亲坐在窗边织毛衣。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她银针上跳着碎金舞。院长说每间房都装了紧急呼叫铃,但母亲总说:”老物件有灵性,它们知道怎么护着人。”她的床边摆着那扇老木门,门框上青苔被精心修剪成波浪形。
上周回村,看见老屋门前停着辆救护车。母亲站在人群外,手里攥着那把用了四十年的铜钥匙。护士说她血压突然升高,她却笑着说:”钥匙插进去,老屋就护着我了。”铜钥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她眼角未干的泪。
暮色四合时,我帮母亲把木门轻轻合上。门轴转动的瞬间,青苔簌簌落在肩头。忽然明白这抹绿意不是衰败的象征,而是生命在时光里开出的花。就像母亲总说的:”老物件会呼吸,它们记得每个晨昏里的笑,每个病痛中的暖。”
归途的晚风捎来村口的广播声,老张头在喊:”来养老院的都去吃饭啦!”母亲站在门缝里挥手,青苔在她身后织成一张柔软的网。或许我们终将学会,与时光握手言和,让老物件继续在苔痕里生长,让记忆在门轴转动中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