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信笺》

老宅的霉味混着檀香在空气中浮沉，我蹲在褪色的红木箱前，指尖抚过箱盖边缘的铜环。这是外婆临终前留给我的，她说等春天樱花开了再打开。此刻窗外正飘着细雪，屋檐下的冰棱折射着稀薄的阳光。

“在读这句话的女孩子永远都被爱。”泛黄的信纸上，钢笔字迹被岁月洇染得模糊不清。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春天，也是这样阴雨绵绵的清晨，我在阁楼发现这封写给母亲的信。信纸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樱花，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晕染出粉色的云。

那年母亲远嫁加拿大，临行前夜她抱着我坐在庭院里。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爬满紫藤的围墙上，她教我辨认北斗七星：”你看，天枢星永远在东北角，就像妈妈会永远在你身后。”我数着天上的星子，却没发现她悄悄藏起的那颗泪珠。

“叮咚——”手机在红木箱上震动，是表姐发来的消息：”樱花开了，你该来看看。”我望着窗外零星的樱花，突然明白外婆为何要等到春天。积雪消融的溪水声里，我听见十二岁的自己在雨中奔跑，书包里装着母亲临别时塞给我的护身符。

推开老宅的朱漆大门时，表姐正踮着脚在庭院里插花。她鬓角沾着几片花瓣，围裙上别着我送她的樱花胸针。”外婆说这是她年轻时写的。”她递给我一叠泛黄的信笺，”从你母亲出生起到她去世，每一封都写着这句话。”

我翻开母亲写给外婆的第一封信，1998年4月3日，墨迹未干的字迹里藏着少女的羞涩：”今天在图书馆遇见个男生，他说在读《小妇人》的姑娘永远不会孤独。我回他，那要看是不是永远被爱着。”信纸背面贴着张电影票根，是《泰坦尼克号》的首映场。

“后来呢？”我摩挲着母亲信封上歪歪扭扭的邮戳，那是从多伦多寄回的。表姐调出手机里的老照片，母亲站在枫叶飘落的街道上，怀里抱着穿学士服的我。”她总说这是最幸福的时刻。”照片里母亲眼角的泪光，和外婆信纸上晕染的墨迹重叠成相似的弧度。

阁楼木梯吱呀作响，我踩着外婆留下的藤编拖鞋爬上顶楼。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褪色的木盒里躺着母亲大学时的日记本，1999年9月12日记载着：”今天在食堂遇见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他说在读《简爱》的姑娘永远不会被忽视。我笑着回他，那要看是不是永远被爱着。”

钢笔字迹突然变得凌乱：”他说他叫周明远，是中文系研究生。”我翻开下一页，夹着张泛黄的车票，目的地是天津。照片里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图书馆前，胸前别着樱花形状的校徽。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光，像极了外婆信纸上晕开的墨迹。

“后来你们见面了吗？”我轻轻摩挲着车票上的日期，2000年5月7日。表姐沉默片刻，指了指窗外的樱花树：”他没能等到开春。”风穿过枝桠，花瓣落在她肩头，像极了母亲日记本里夹着的干花标本。

我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呓语，她攥着我的手念叨着”永远被爱”，浑浊的眼里泛起奇异的光。表姐递给我一罐樱花蜜饯，玻璃罐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外婆说这是你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暮色漫进庭院时，我站在老宅的屋檐下。晚风卷起信纸，那些写着”在读这句话的女孩子永远都被爱”的字句在空中翻飞，像无数只粉色的蝴蝶。表姐将一束刚采的樱花插在我鬓边，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夕阳。

“外婆说每个读这句话的人，都会在某个春天遇见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她指着远处新开的樱花道，”就像你母亲遇见周明远，我遇见了丈夫。”我望着花海中穿行的自行车队，年轻姑娘们笑着挥动手臂，像极了母亲日记本里记载的景象。

归途经过街角咖啡馆，橱窗里播放着《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穿白裙的姑娘捧着书走过，发梢沾着细碎的樱花。我突然明白，外婆留下的不是一句承诺，而是一串钥匙，打开的每扇门后都站着等待相遇的人。

老宅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青光，我轻轻转动钥匙。门后墙上挂着母亲和外婆的合影，她们穿着相似的碎花衬衫，笑容里藏着相同的秘密。信笺在月光中舒展，那些被泪水晕开的字迹渐渐清晰，像永不凋零的樱花，永远在某个春天的清晨等待被读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