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神明与人间》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天官学院的红墙,我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正在排练的少年们。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泥泞的操场上追逐嬉闹,像一串被风吹散的流萤。十七岁的少年们总爱把校服下摆卷到膝盖,露出沾满草屑的裤脚,而此刻他们奔跑时扬起的尘土里,似乎藏着某种宿命的星屑。
“蒋丞!你的《山河图》又画歪了!”顾飞的声音裹着雨气传来,少年抱着篮球从转角冲出来,额角还挂着水珠。我低头看看自己草稿纸上歪斜的线条,墨迹在雨水的浸润下晕染成一片混沌。这是第三次修改,但那些象征命运丝线的图案始终无法在宣纸上静止。
顾飞把篮球砸在我脚边,校服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忘了神官考核只剩三日?那些老神仙连我弹的《天魔解体大法》都听腻了!”他随手抄起篮球开始运球,橙色的球在水泥地上画出凌乱的轨迹,”要不…你把《山河图》的最后一笔借我?”
我望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藏书阁撞见他偷偷翻看《往生簿》的情景。那时他正用铅笔在泛黄的纸页上勾画,窗外飘落的槐花落在他肩头,像神明赐下的花瓣雨。
“顾飞,”我摩挲着宣纸边缘的毛边,”你弹《天魔解体大法》时,可曾注意过那些音符的走向?”他忽然收住脚步,篮球在掌心颠了颠。雨幕中,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自己被雨水模糊的面容。
“江添!你又在偷看谢俞!”盛望的喊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我转头望去,少年们正围在体育馆的看台前。谢俞背对着众人,正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黑色校服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贺朝抱着篮球站在他身后,虎牙在雨中若隐若现。
“第十七次了。”贺朝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锋,”每次你偷看我练剑,我都故意输给你。”谢俞突然转身,青竹剑在雨中划出一道银弧。我看见他手腕翻转的瞬间,贺朝条件反射地后仰,发梢扫过少年泛红的耳尖。
雨声渐密,我看见段嘉衍和路星辞在琴房相遇的剪影。段嘉衍的指尖还沾着墨迹,路星辞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当二胡与古筝的琴音在雨幕中交织时,窗外的雨滴突然悬停在半空,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路星辞,”段嘉衍忽然开口,”你拉《渔舟唱晚》时第三小节总有些颤音。”路星辞怔了怔,琴弓在弦上轻轻一颤。我看见他耳尖泛起薄红,像初绽的朱砂梅。
这些细碎的片段在记忆里拼凑成星图。当霍然带着寇忱出现在医务室时,我正用绷带为许盛包扎擦伤的手掌。许盛是游惑的同桌,邵湛是他们隔壁班的学霸。此刻邵湛正站在窗边,用钢笔在草稿纸上写满公式,而游惑蹲在墙角,指尖缠绕着半截断了的发簪。
“霍然,”寇忱突然轻声说,”你袖口的铜钱纹样和初一是同一种刻法。”霍然转过身,雨衣领口露出的锁骨链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我看见初一背着药箱从雨幕中走来,发间木簪上的铃铛突然发出清越的声响。
暮色渐浓时,贺知书和蒋文旭在图书馆顶楼相遇。贺知书抱着《往生录》站在窗前,蒋文旭正在擦拭青铜镜上的尘埃。当青铜镜突然映出两人倒影的瞬间,书架间的灰尘在光束中起舞,像无数细碎的星屑。
“蒋文旭,”贺知书的声音带着某种宿命的回响,”你擦拭的这面铜镜,是否映过十七年前的场景?”蒋文旭的手指在镜面上轻轻划过,那些模糊的划痕突然泛起微光。我看见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在镜中凝成琥珀,叶脉间竟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最后一对少年在钟楼相遇时,雨已经停了。路见星抱着《山河图》站在最高层,盛夜行正在调试风向仪。当盛夜行将铜制的风铃系在少年腕间时,我听见风铃里传出细碎的吟唱,像穿越千年的絮语。
“路见星,”盛夜行的声音混着雨后的回音,”你画里的第七道星轨,是否通向初一的阁楼?”路见星低头看着宣纸上蜿蜒的银线,突然发现那些星轨正指向藏书阁的飞檐。他转身时,盛夜行腕间的风铃突然无风自动。
夜色吞没最后一道星痕时,我站在庭院中望着这些少年。他们或执剑,或抚琴,或执卷,身影在月光下渐渐与廊柱融为一体。十七岁的雨季总是如此,那些猝不及防的相遇,像神明随手抛下的星屑,在人间流转千年。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相遇从来不是偶然。当蒋丞在神官考核时看见顾飞弹奏的《天魔解体大法》突然融入《山河图》的韵律,当谢俞的青竹剑在贺朝掌心划出北斗七星,当段嘉衍的墨迹在路星辞的琴音中晕染成银河——原来那些被命运丝线串联的少年,早就在古籍的残页里写下了相遇的注脚。
十七岁的雨季终会停歇,但那些在廊檐下仰望星空的夜晚,那些在琴弦上震颤的音符,那些在剑光中流转的星轨,都成了神明赐予人间最珍贵的礼物。就像此刻我站在天官学院的石阶上,看着晨曦穿透薄雾,那些少年曾留下的星屑,正在阳光下化作漫天飞舞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