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影子》
初二那年的深秋,我总在晚自习后遇见她。教学楼拐角处那棵歪脖子槐树下,总有个穿月白旗袍的少女踮着脚尖,在暮色里数着落叶。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条游动的银鱼,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的光痕。
我叫林晚舟,是省重点中学实验班的插班生。转学来的第一天就听说,三楼拐角槐树下住着个怪人——苏晚晴,校里出了名的”影子小姐”。据说她总在深夜游荡,走过的走廊瓷砖会泛起幽幽蓝光,而她的影子永远比她慢半拍脚步,像被钉在地面似的。
那天我值日,擦完黑板往回走时,撞见她蹲在槐树下。月光刚爬上窗棂,将她的影子钉在水泥地上,细看才发现那影子竟是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袖口还沾着咖啡渍。我吓得后退半步,她却抬头冲我笑,眼尾有颗泪痣,像滴未干的墨。
“别怕,我是苏晚晴。”她从兜里掏出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1945.12.7″,”这是我爷爷的遗物,能照见影子的本质。”月光掠过怀表表面,黑西装影子的轮廓突然变得模糊,像被风吹散的雾气。
后来我才知道,苏晚晴是校史馆志愿讲解员。每周三下午,她都会穿着民国学生装,带我们穿越时光。她指着1937年的校舍照片说:”看这张,当时有位叫林怀仁的男生在图书馆窗前站了整整三天,后来他参加了淞沪会战。”照片里泛黄的玻璃窗上,依稀能看见半个模糊人影。
“后来他在南京雨花台牺牲了。”苏晚晴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但他的影子还在。”说着她掏出怀表,表盘突然亮起幽蓝光芒。我看见照片里的玻璃窗上,真的映出了个穿中山装的背影,正对着窗外的梧桐树敬礼。
那天起,我开始关注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影子。在生物实验室,苏晚晴用显微镜观察过1942年的实验记录本,泛黄的纸页上留着干涸的血迹,而记录人的影子永远停留在记录完最后一行字的瞬间。在音乐教室,她播放过1938年的留声机唱片,黑胶唱针划过的地方,老式留声机的影子会突然跳起华尔兹。
最让我震撼的是校史馆地下室。苏晚晴打开尘封的保险柜,里面躺着本用血写就的日记。1943年5月12日的日记里写着:”今日在防空洞发现三具尸体,其中一具穿着校服,胸口别着校徽。他的影子仍站在他身边,手里攥着半截铅笔。”泛黄的照片上,防空洞石壁的裂缝中,真的嵌着半截铅笔,旁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
“他们不是普通的影子。”苏晚晴把怀表贴在日记本上,蓝光扫过纸页,那些血字突然变得清晰,”真正的影子能承载记忆。就像我爷爷的影子,至今还站在他参加的最后一次战役的阵地上。”怀表突然发出蜂鸣,照片里的黑西装影子竟缓缓站了起来,朝着某个方向敬礼。
期中考试后的黄昏,我在图书馆撞见苏晚晴对着1945年的毕业照发呆。照片里有个穿军装的青年,胸前别着”抗战胜利”纪念章。她突然转头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胜利那天,南京城墙会下雨吗?”
我摇摇头,她却笑了:”因为那些没来得及回家的影子,都在下雨。”说着她打开怀表,照片里的青年影子突然动了,穿过泛黄的照片,在现实中的图书馆穹顶下投射出个模糊身影。我看见他站在雨幕中,右手握着半截铅笔,左手攥着张皱巴巴的毕业照。
那天起,我开始在日记里记录见到的影子。发现那些影子往往出现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1942年12月7日的防空洞,1943年5月12日的防空洞,1945年8月15日的校礼堂……每个日期都对应着历史课本上的重大事件。
期末考试前夜,我在校史馆通宵复习。凌晨三点,苏晚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拿着1945年的校刊。”林同学,”她指着校刊最后一页,”这是你爷爷的毕业照。”照片里穿中山装的青年,左眼角有颗泪痣,和苏晚晴如出一辙。
“原来我们都是影子的继承者。”她把怀表放在我掌心,蓝光映出照片里的青年,他的影子竟和我重叠在一起。我看见1945年的南京城,无数影子在雨中汇聚成河,而每个影子都握着张泛黄的照片。
放榜那天,我在槐树下等她。月光下,黑西装影子突然从地面上站起,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袖口还沾着咖啡渍。苏晚晴从怀表里取出张1945年的毕业证书,证书上”林怀仁”三个字正在渗出血迹。
“爷爷的影子说,该回家了。”她把证书塞进我手里,转身走向暮色。我握紧怀表,看见1945年的南京城在月光下浮现,无数影子在雨中排着队,走向某个模糊的终点。
现在每当我经过教学楼拐角,总能看见槐树下那个踮脚数落叶的身影。她的影子偶尔会变成穿军装的人,或是穿中山装的老人,在月光下跳着永不重复的舞步。而我的怀表里,永远藏着张1945年的毕业照,照片背面写着:”愿所有未归的魂灵,都能找到回家的影子。”
(全文约19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