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电时刻》
图书馆顶灯熄灭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小满的指尖正悬在我掌心上方三厘米处,像一片随时要飘落的银杏叶。三十秒前,我们为赶论文在古籍阅览室争抢最后两盏应急灯,此刻却在这片漆黑里对视着。
“你当时在担心她…”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哽住,他喉结在月光下滚动,”还是希望以后年年都能陪我过生日?”
我猛地攥紧他沾着银杏叶的袖口。这间百年老馆的断电通知来得蹊跷,管理员说电路老化是常见故障,却没人提到三十年前那场火灾留下的心理阴影。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灼烧我的手腕,让我想起大二那年暴雨夜,他冒雨背我穿过七棵银杏大道去校医院。
“你总说我像只树懒。”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震颤,”当年急性肺炎住院,你连续三十天绕路送药,却总说在图书馆赶论文耽误了。”
林小满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鹭。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疤痕:”那天我摔碎保温杯,滚烫的姜汤溅在锁骨上。”月光照亮他脖颈处的淤青,”护士说像只断尾的猫。”
记忆突然倒带回2018年深秋。我蜷缩在古籍阅览室角落,高烧让《四库全书总目》的烫金标题变得模糊。林小满抱着退烧贴冲进来时,正撞见管理员掀开应急灯的开关。他单膝跪地将退烧贴按在我额头,白大褂衣摆沾满银杏叶,”三十秒足够吗?”
此刻应急灯终于亮起,暖黄光晕里,林小满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后来我总在图书馆四楼拐角等,看银杏叶飘落在你翻开的《牡丹亭》上。”他举起右手,无名指根还留着当年被古籍书页划破的月牙形伤疤,”每次你抬头时,我都在想…”
黑暗突然吞噬了后半句话。我伸手握住他颤抖的指尖,指腹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每周日为古籍修复课留下的印记。三十七个周日的黄昏,他总带着自制的桂花酒酿来,酒坛上系着褪色的红丝带。
“其实…”林小满突然抓住我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穿透衣袖,”那年冬天我偷溜出实验室,在古籍馆后巷的银杏树下埋了颗橡果。”他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露出腰间系着的褪色红丝带,”上面系着银杏叶标本,你说要等它发芽。”
应急灯的光晕在古籍堆里投下细碎光斑,我看见《四库全书》的封面被林小满的体温焐得发烫。他喉结再次滚动:”后来我才知道,火灾那年你父亲护住了古籍库,左腿落下残疾。”月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勾出锋利的轮廓,”他总说,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值得守护。”
三十七个周日的酒酿在记忆里发酵成琥珀色。2019年平安夜,他背着修复好的《永乐大典》残卷冲进我家,雪地上还留着图书馆到家属楼的脚印。2020年疫情最严峻时,他在空荡荡的古籍馆用全息投影复原了《天工开物》,投影中的稻穗正落在他颤抖的指尖。
“现在…”我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细碎的哽咽,”我许愿时总在图书馆,因为那里有我们共同守护的时光。”应急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墙面上交叠成古卷里的双龙纹,”你猜那三十秒里,我许愿什么?”
林小满突然解开我攥着的衣角,露出腕间淡青色的血管。他伸手抚过我锁骨处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2018年冬天的退烧贴残胶:”我许愿…每年生日都能在古籍馆看场雪。”他指尖沾上我鬓角的白发,”就像现在这样,在银杏叶落满青砖的黄昏。”
此刻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应急灯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冰晶。林小满的呼吸拂过我耳畔,带着修复古籍特有的松烟墨香:”其实我准备了三十七个橡果,每个周日埋一颗。”他解开褪色的红丝带,露出内层系着的银杏叶标本,”你说要等它发芽,所以…”
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带着银杏叶香气的怀抱裹住我颤抖的身躯。应急灯的光晕里,我们交叠的影子在古籍墙上投出完美的对称,像《营造法式》里工笔勾勒的斗拱。三十七个周日的约定在雪夜化作漫天星辰,而此刻他掌心的温度,正融化了我许愿时结在掌心的薄霜。
图书馆的钟声突然响起,断电前的三十秒在此刻定格成永恒。林小满的吻落在我的眉间,带着三十七颗橡果在时光里发酵的醇香。应急灯的光晕渐渐晕染成暖橘色,像极了古籍修复时使用的明胶矾水,将我们共同守护的时光,永远封存在泛黄的书页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