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月光》
凌晨三点的月光像一块沾了露水的宣纸,轻轻覆在老式台灯的玻璃罩上。我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数字,27:47,距离我上一次闭眼已经过去七小时四十三分钟。咖啡杯在键盘旁堆成歪斜的塔,杯底沉淀着暗褐色的残渣,像极了咖啡渍般顽固地印在键盘缝隙里。
这是我在广告公司实习的第三个月。总监的微信提示音突然炸响,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拿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才惊觉已经连续保持了五小时直立的坐姿。后颈的皮肤泛起细密的刺痛,像无数根银针在轻轻扎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总监的语音:”小陈,客户临时要改方案,明早九点前必须交初稿。”
我望着镜中浮肿的眼袋,突然想起上周在地铁站看到的场景。晨光微熹中,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踉跄着扶住栏杆,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公文包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他掏出手机想拍下车厢号码,却发现屏幕在晨雾中根本看不清。后来有乘客说他是赶着去见投资人,结果在早高峰的地铁里昏睡错过了换乘。
此刻我的手边堆着三杯冷透的美式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沿着玻璃蜿蜒而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数字还在跳动,27:48,27:49,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我伸手去够窗台上的保温杯,却发现那杯温热的蜂蜜水早已凝结成块。这是上周五深夜加班时,母亲特意从老家寄来的,她说城里买的矿泉水养胃,但家乡的槐花蜜才是真正的安神良药。
“小陈,你真的没问题吗?”同事小林端着咖啡杯凑过来时,我正盯着设计稿上第十七版修改意见。她腕间的智能手环闪着幽蓝的光,表盘显示她凌晨一点就入睡了。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总爱在朋友圈晒自己的睡眠监测数据,说深度睡眠时长超过七小时才能保持高效。
我按下回车键保存文件,突然发现右手中指的关节泛着不正常的红肿。这是连续三周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的后遗症,连医生都建议我申请调岗。但看着总监办公室彻夜不灭的灯光,我知道自己连辞职的勇气都没有。手机在此时又震了一下,是房东发来的消息:”下月房租要提前支付,否则可能面临续租危机。”
凌晨四点的城市像座巨大的蜂巢。街道上飘着便利店关东煮的雾气,写字楼里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像无数个被困在玻璃箱里的萤火虫。我裹着发硬的衬衫外套走向地铁站,经过一家24小时书店时,橱窗里”今日特价”的霓虹灯管突然闪烁起来。玻璃倒影中,我看见自己眼下的青黑像两片枯萎的海藻,而头顶的星空正在手机屏幕的蓝光里无声地熄灭。
周五的深夜,我蜷缩在飘窗上修改方案。窗外的月光忽然变得格外清冷,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混沌的夜色。手机突然响起熟悉的提示音,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囡囡,你爸爸今早说膝盖疼得厉害,医生让多休息…”尾音在传输过程中断断续续,背景里传来厨房炒菜的热油声。
我慌忙点开手机录音,却看见自己三天前回复母亲的话:”妈,我马上就回。”发送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十七分。此刻视频通话的请求图标还在闪烁,而我的日历上标注着”客户提案”的红色印章,距离现在还有四小时二十分钟。
周六清晨六点,我在医院走廊遇见抱着CT片的老父亲。他灰白的鬓角沾着晨露,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检查报告,像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护士站电子屏显示着”心内科张主任7:30查房”,而我的手机相册里躺着上周五在便利店拍的关东煮照片,配文是”加班夜宵,能量加油站”。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完整地睡过了七小时。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织出细密的金网,枕边放着母亲寄来的槐花蜜,玻璃瓶上还贴着老家超市的价签。我给父亲拨通视频电话,他正坐在飘窗上晒太阳,手里把玩着新配的老花镜。镜头里,他眼角的皱纹随着笑意舒展,像被春风拂过的河岸。
周一的晨会上,总监指着我的方案说:”小陈,这个动态效果太耗流量了。”会议室落地窗外,朝阳正掠过写字楼顶的避雷针。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图书馆看到的场景: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捧着纸质书,在晨光中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对面电脑屏幕的键盘敲击声交织成奇特的二重奏。
现在我的书桌上摆着两个水杯,一个装着现磨咖啡,另一个盛着母亲寄来的槐花蜜。手机设置了两档睡眠提醒,分别是晚上十点和凌晨一点。智能手环的监测数据显示,我的深睡时间从之前的3.2小时提升到了5.7小时。
上周日去老宅陪父亲复查时,发现他养的多肉植物在窗台开出了第一朵花。那是他退休后开始养的第一批植物,陶盆里冒出的新芽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父亲说:”人就像这多肉,熬夜就像缺水,看着精神,其实是自欺欺人。”
此刻暮色四合,我合上电脑准备休息。手机弹出母亲的消息:”槐花蜜快凝固了,记得放常温。”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但我知道,今夜八点三十分,我会准时关掉手机,让身体在黑暗中完成真正的苏醒与生长。
地铁站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对着手机屏幕皱眉。他身后电子屏显示着末班车将在二十分钟后进站,而他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八点二十七分。我转身走进电梯,听见楼下的早市传来第一声吆喝,卖豆腐的梆子声穿透夜色,像把钝刀轻轻划开混沌的时序。
电梯镜面映出我调整领带的侧影,领带夹是上周生日时朋友送的礼物,金属表面刻着”朝九晚五”。我按下十五楼的按键,突然想起昨夜修改方案时,总监在凌晨三点发来的语音:”记住,设计不是和机器较劲,而是找到人与人的连接点。”此刻电梯数字从12开始跳动,像秒针在重新丈量时间的维度。
楼道里飘着新沏的茶香,茶水间的咖啡机正在低吟。我看见小林端着保温杯经过,杯壁上的水珠折射着阳光,像无数个微小的月亮。她的智能手环闪着绿色,表盘显示睡眠质量优秀。我们相视一笑,各自走向不同的工位,晨光在身后织成金色的纱幕。
此刻我的电脑屏幕黑着,保温杯里的蜂蜜水正在晨光中微微荡漾。手机屏幕亮起时,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复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多休息就好。”我按下语音回复,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爸,我这就去给您买您爱吃的槐花饼。”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我望向窗外渐白的天际线。晨雾中,早高峰的地铁正在驶入站台,车窗上凝结的雾气像无数双湿润的眼睛。我知道,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这座城市又将开始新的循环,但此刻,我选择让身体先于时间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