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里的钥匙》
父亲总说我的书包是”百宝箱”,从小学一年级背到高三毕业,磨破的肩带里总塞着各种宝贝。那些年我总以为书包是装着课本和零食的容器,直到某个黄昏看见爷爷在老槐树下擦拭那把黄铜钥匙,才明白书包里锁着整个家的重量。
那年我十岁,父亲在工地摔断腿后,母亲开始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做环卫工。清晨五点半的公交站总站着个佝偻的身影,她裹着褪色的蓝布围裙,手里攥着块发硬的馒头。我蹲在书包堆里写作业,忽然听见”当啷”一声,母亲从围裙兜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半截蜡烛和几颗水果糖。
“给,给你补补脑。”她粗糙的手指擦过我冻红的鼻尖,那盒糖在晨光里像几粒星星。我至今记得书包侧袋里那截蜡烛,每次打开书包都会被暖意包围。后来才知道,母亲每天多绕两公里路,才弄到这盒用工地废铁皮改造成的”铁皮盒”。
初二那年冬天特别冷,父亲拄着拐杖去工地复查,回来时棉鞋底全磨穿透。我攥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冲进百货大楼,在化妆品柜台前愣了神——货架上的刮胡刀泛着银光,旁边却摆着母亲常用的护手霜。导购小姐笑着说:”小同学要买给爸爸吗?”
我转身跑出商场,在街角小卖部找到了父亲。他正蹲在墙根下修自行车,裤腿沾着泥点,手里攥着半截烟。我举起那把刻着”长命百岁”的刮胡刀,刀柄还带着商场塑料膜的油光。父亲愣了三秒,突然把烟头按进雪地里,转身时棉鞋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却把冻得通红的我护在身后。
书包里开始出现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奶奶买的假牙清洁片,给爷爷配的老花镜链子,还有偷偷塞给母亲的红丝绒发卡。有时是工地捡来的鹅卵石,说是给阳台的薄荷当肥料;有时是公交卡套,印着”妈妈的早餐钱”。书包带子逐渐松垮,却越来越沉,像捆着无形的锁链。
高三那年冬天特别冷,班主任发现我总在课间发呆。那天放学后,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我从没见过的诊断书——父亲肺癌晚期。我攥着书包带子,忽然发现那些鹅卵石、发卡、钥匙链在夕阳里折射出七彩的光,原来书包早就不只是装课本的容器,而是装着整个家的心跳。
高考前最后一周,我背着书包住进了医院。父亲在病床上摆弄着那个铁皮盒,里面躺着母亲当年给我留的糖纸。”当年你妈说,等攒够糖纸就能换书包。”他笑着咳嗽,手背上的留置针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把爱折成书包里的小物件。
填报志愿那天,我攥着奶奶给的存折走进招生办。存折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囡囡要当老师,教给更多娃娃。”我选了师范院校的学前教育专业,书包侧袋里装着给爷爷买的旅游鞋,鞋盒里躺着从老家带来的槐花饼。火车启动时,我摸到书包夹层里那个铁皮盒,里面躺着母亲用糖纸折的千纸鹤。
现在我的书包里依然装着各种小物件:给父母买的护膝,给爷爷奶奶的旅游攻略,还有学生塞给我的手绘感谢卡。有时路过商场,会想起那个导购小姐的话:”真正的刮胡刀,是能让父母笑起来的东西。”书包带子依然松垮,但装着的东西越来越重,重到能压弯最坚硬的锁链。
上周带学生去敬老院,看见张爷爷在教孩子们折纸鹤。阳光穿过窗棂,在他银白的发梢跳跃。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掌心全是他一生打磨的茧。原来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把爱折成书包里的小物件,等岁月展开,就能看见整片天空。
书包渐渐老去,肩带磨出了毛边,铁皮盒上的糖纸褪成浅金色。但我知道,等哪天我的孩子背起书包,书包里会装着更重的秘密——那是我们用一生打磨的茧,是父母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爱,是每个清晨五点半的等待,是每个黄昏六点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