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灯》
十二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掠过街角时,我正在圣诞集市上挑选第三十支蜡烛。红色、金色、银色的玻璃罐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林夏睫毛上跳动的糖霜。这个总爱穿米色针织衫的姑娘,此刻正踮着脚尖往木偶剧中人的裙摆上别最后一片羽毛。
“你确定要买这个?”我第三次提醒她注意保暖。她仰起脸时发梢沾着细雪,围巾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上次你说要改的圣诞主题,就是这个吗?”我望着她手心里被冻得通红的圣诞老人玩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三天在集市逡巡,却始终没买齐真正的圣诞装饰。
那天我们是在圣诞市集的糖画摊前认识的。林夏踮着脚尖去够最顶端的糖人,发梢扫过我的下巴,带着橘子糖的甜香。她转身时撞翻了我的热可可,褐色的液体顺着鹅卵石小路蜿蜒成河,倒映着远处哥特式教堂的尖顶。我们蹲在雪地里收拾残局时,她突然说:”你知道吗?圣诞树上的灯泡会根据温度变色。”
这个说法让我想起童年时在老宅院里,外婆总在冬至那天点亮那盏黄铜煤油灯。灯芯跳动着橘色的火焰,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两棵依偎的松树。林夏却已经跑开去追卖棉花糖的老爷爷,只留下半截断掉的银勺子躺在雪地里。
后来我们开始频繁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她总在周三下午三点出现在我工作室的玻璃窗前,抱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维多利亚式手提包。有次我正在修复一幅十九世纪的水彩画,画中少女捧着的圣诞玫瑰在暮色中泛着珍珠光泽。她突然推开门,带着北欧风情的羊毛披肩扫落满地金粉,”这个玫瑰应该用更鲜亮的颜色重画。”
我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那些褪色的玫瑰花瓣记录着三个世纪的晨昏,此刻却被她用荧光粉覆盖。窗外的雪忽然下得更大,我们在争论中打翻了调色盘,钴蓝和朱红在雪地上洇成一片混乱的河流。
平安夜那天,林夏的行李箱比我的画板提前两小时抵达。她将十二把不同材质的锤子分门别类摆放在工作台,”圣诞装饰需要金属质感。”我望着堆成小山的锤子,突然想起童年时外婆教我用银剪裁雪花,剪刀柄上还留着她的指纹。
我们在零下五度的寒夜里反复试验。她坚持用青铜锤敲打玻璃灯罩,我却固执地保留着外婆留下的锡制模具。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我们的锤声在阁楼里形成奇特的和鸣。那些原本冰冷的金属片在掌心渐渐发烫,最终熔铸成十二盏星星形状的灯。
“你看,”林夏把最后一片雪花形铜片嵌入灯座,”每盏灯的纹路都是不同的。”她指尖沾着铜粉,在晨光中像撒了一手细碎的金箔。我突然发现她耳垂上戴着那枚我去年圣诞送她的珍珠耳钉,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我们沿着结冰的运河散步时,林夏突然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想改你。”她指着运河对岸正在搭建的灯光秀,”就像你总想改我的圣诞主题。”暮色中的水波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在寒风中相互依偎的芦苇。
我摸出口袋里那支断掉的银勺子,”外婆说圣诞装饰要保留些不完美。”勺子柄上的裂纹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就像她留下的煤油灯,灯芯烧焦的地方反而更温暖。”
林夏忽然从围巾里掏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躺着十二颗用锡纸包着的松果。”这是我从外婆家带来的。”她将罐子塞进我怀里,”她说每颗松果都藏着不同的故事。”罐底那颗最完整的松果上,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1997年冬至,小夏学会用银剪裁出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圣诞玫瑰。
我们最终在阁楼角落挂起那十二盏星星灯。当暖黄的光晕透过锡制灯罩,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时,林夏突然说:”其实我第一次来你家,就喜欢上了那些不完美的地方。”她指着墙角那幅未完成的油画,画中少女的裙摆被颜料蹭脏,”就像你总说,真正的圣诞不需要完美。”
雪又开始下了。我们裹着同一条羊毛披肩坐在壁炉前,看那些星星灯在风中轻轻摇晃。林夏忽然从围巾口袋里摸出个铜制小锤,轻轻敲击着灯罩上的花纹。”外婆说,圣诞的魔法就藏在敲打金属的声音里。”她的笑声在火光中跳跃,像极了童年时煤油灯芯爆开的瞬间。
我突然想起那个被撞翻的糖画摊。卖糖人的老爷爷最后送了我们一罐融化的糖浆,说:”圣诞的甜味,要等雪冷却才能尝到。”此刻我们手心里的糖浆已经凝成琥珀色的固体,却在相触的瞬间化作温暖的溪流。
阁楼地板上的锡屑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撒了一地星辰。林夏把那支断掉的银勺子嵌进圣诞树顶,勺柄的裂纹正好承接住最后一盏星星灯的光。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时,我们看见那些锡制灯罩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细小的裂纹,像冬日的蛛网,却盛满了金色的阳光。
后来我们搬进了那间爬满常春藤的旧公寓。每个平安夜,我们都会用外婆留下的银剪裁新的圣诞玫瑰。林夏总爱在灯罩上敲出不同的节奏,我却坚持保留每盏灯独特的裂纹。当我们的锤声在阁楼里再次相遇时,那些裂纹和节奏终于交织成一首无声的交响乐。
去年冬至,林夏突然带回了个用锡纸包裹的玻璃罐。罐子里躺着十二颗风干的松果,每颗上面都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写着故事。她指着罐底那颗写着”1997年冬至”的松果,”外婆说,真正的圣诞装饰,要留住时光的温度。”
此刻我们正坐在壁炉前,看着窗外的雪慢慢积成新的年轮。林夏把新裁的圣诞玫瑰插进那支断掉的银勺子,勺柄的裂纹正好托住玫瑰的尖角。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我们看见那些星星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童年时外婆教我们剪出的第一朵歪歪扭扭的圣诞玫瑰。
炉火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两株在寒风中相互依偎的松树。林夏突然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想改你。”她笑着把松果罐塞进我怀里,”就像你总想改我的圣诞主题。”罐底那颗最完整的松果上,用新添的绿色墨水写着:”2023年冬至,我们终于学会了让不完美的裂纹,开出温暖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