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里的光》

七月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我攥着刚被退回的辞职信站在厂门口，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母亲第三次打来电话：”小满，你爸的透析费还差五千，再不回来就……”

我望着街角那家修车铺，王叔总在午休时给我留个位置。他叼着烟蹲在发动机盖下，油污斑驳的袖管卷到手肘，却能在两分钟内听出变速箱的故障。此刻他的铺子却空无一人，卷帘门上贴着”转让”的告示，玻璃窗里飘出几缕呛人的烟。

“喂，老王！”我喊得嗓子发紧。回应我的是铁门哗啦一声摔上的巨响。雨水冲刷着”诚信修车”的褪色招牌，那个被我们称为”铁嘴”的王叔，三个月前就收到过类似的转让告示。

手机突然亮起，是高中同学群里弹出一条语音：”听说你在厂里被辞退了？其实当年你说要开修车铺，我赞助你两万。”我盯着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打了三分钟，最终删掉所有打字记录。那年我攥着技校毕业证站在十字路口，是班主任拍着我肩膀说：”机械厂是铁饭碗，别学你爸去摆摊。”

雨势渐大，水洼里倒映着对面居民楼的万家灯火。突然有把破伞闯进视线，是住在七楼的陈阿婆。她拄着拐杖在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褪色的蓝布衫被雨水浸成深色，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给孙子买的作业本。

“阿婆，您往这边走！”我冲过去搀扶。她手背上布满老年斑的掌心，让我想起父亲透析时浮肿的皮肤。陈阿婆的孙子在作文里写：”爷爷的拐杖总是沾满泥巴，但每次下雨天，都会看见穿红马甲的叔叔在巷口等我。”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我心里。那天起我总在雨中绕道七楼，直到某个傍晚看见陈阿婆蹲在楼道里修电灯泡。她佝偻的背影让我想起母亲在厨房熬中药的姿势，想起王叔在发动机旁弓起的脊梁。

“阿婆，让我来吧。”我接过她手里的工具包。金属扳手在掌心留下凉意，和二十年前王叔教我拧螺丝时一模一样。当暖黄的光重新照进楼道，陈阿婆从围裙口袋掏出颗水果糖：”你爸的药费，我攒了三千。”

这个夏天，我成了穿梭在雨巷里的红马甲。给独居老人送降压药，帮环卫工补轮胎，在修车铺废墟里捡回王叔的工具箱。直到某个暴雨夜，我浑身湿透地冲进医院，看见父亲正对着缴费单发呆。

“爸，我带了钱。”我把手机拍在桌上，屏幕亮起支付宝到账的提示。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陈阿婆给孙子买作业本时颤抖的指尖。父亲从枕头下摸出张泛黄的纸，是技校毕业证复印件，背面密密麻麻记着：”小满，修车铺要开在巷口，离学校近。”

晨光穿透云层时，我站在重新挂上”诚信修车”招牌的铺子前。王叔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摊着本机械维修手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当年我写的开业请柬。雨后的空气里浮动着油污与铁锈的气息，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清冽。

陈阿婆的孙子来学自行车，后座坐着穿红马甲的”修车叔叔”。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落在父亲新长的白发上。母亲在厨房哼起老歌，歌词混着中药的苦香飘出来。我摸到工具箱夹层里的东西——王叔偷偷塞给我的旧扳手，刻着”传承”两个字。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没有躲雨的红马甲，只有十几个孩子举着伞跑过巷子，伞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陈阿婆的孙子在雨中滑了一跤，我冲过去扶他时，看见他书包上别着枚”优秀志愿者”的徽章，在雨水中闪着微光。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淡了些，父亲枕边多了个保温杯，里面泡着陈阿婆送的枸杞。母亲翻出当年的辞职信，信纸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却还留着咖啡渍。我忽然明白，那些在雨中奔跑的孩子，那些深夜送来的药箱，那些藏在工具箱里的传承，才是生活最珍贵的零件。

暮色中的修车铺亮起暖黄灯光，王叔的轮椅停在门口。他指着墙上的维修价目表，上面多了行小字：”幸福维修：免费”。雨丝轻轻落在”诚信”二字上，像给这两个字镀了层水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