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单上的裂痕》
初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林夏把热腾腾的饭盒放在办公桌上时,正看见周明远对着手机发呆。他面前的财务报表散落一地,指节被钢笔戳出深红的印子。
“这个季度的账单…”周明远突然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泛着青黑,”水电费涨了四成,房租又涨了十五万。”他抓起计算器啪啪按键,数字在荧光屏上跳跃,像一群惊慌失措的萤火虫。
林夏的筷子在饭盒里搅出漩涡。三个月前他们搬进这间带落地窗的公寓时,周明远曾说这里能看到整片樱花林。此刻窗外只有灰蒙蒙的雨幕,他衬衫领口沾着咖啡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被空调吹得发红的手腕。
“上个月你买那套西装…”林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周明远猛地抬头,财务报表哗啦啦散开,A4纸雪片般落在两人之间。他抓起纸页的手在发抖:”那套西装是给客户准备的投标方案,你该知道…”
“可我们连房租都付不起了。”林夏把饭盒推过去,塑料盖磕在桌角发出脆响。她记得搬进来的那天,周明远用身体挡住门框,说要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小窝。此刻他身后的书架上,还挂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买的星空灯,灯罩已经积了层薄灰。
深夜的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夏蜷缩在飘窗边,看着周明远对着电脑屏幕皱眉。他右耳的助听器闪着微光,那是去年公司团建落水时救生员帮忙取出来的。当时他说要请救生员喝啤酒,结果自己喝得东倒西歪,最后被林夏用围巾捆在树上。
“这个月房贷…”周明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可能要延期了。”林夏的手指无意识抠着飘窗的玻璃,裂纹在月光下像蛛网蔓延。她想起上周在超市,收银员阿姨说他们账户里的余额只剩三位数,周明远当时笑着拍拍她的肩,说等项目验收就调岗。
此刻电脑屏幕突然黑了,周明远伸手去按开关,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烫伤疤痕。那是去年冬天他为了抢修电路被电焊烧的,林夏连夜给他熬了三十天的中药。药罐子在窗台上积了层灰,和那盏星空灯作伴。
“要不…”周明远突然开口,声音比雨声更轻,”我们分开住吧?”林夏的筷子啪嗒掉进汤碗里。她想起刚搬进来时,周明远把所有家具都朝南摆,说这样能接住春天的阳光。现在窗帘蒙着灰,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次日的阳光刺破云层时,林夏在客厅找到了周明远的行李箱。他留下的字条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书房的保险柜。柜门里躺着张泛黄的纸条,是两人刚毕业时写的五年计划,林夏的签名被水渍晕染,周明远那行字却工整如印刷体。
“你记不记得…”林夏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指抚过茶几上裂开的玻璃。这是上周二他们为电费争吵时打碎的,周明远当时说玻璃碴会扎到脚,却把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塞进她口袋。现在那双手的主人在阳台上晾衣服,风把衬衫吹得鼓起来,像只折翼的纸鸢。
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楼下时,林夏在周明远留下的笔记本里发现张水电费账单。日期显示是三年前,金额后面跟着一串零。她突然想起某个加班的深夜,周明远抱着电脑回家,说公司要给他升职加薪。当时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月光还亮,现在却碎成满地的玻璃渣。
雨又下起来时,林夏在阳台上晾晒周明远的衬衫。布料在风里翻飞,像要挣脱什么束缚。她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看见周明远抱着个纸箱站在雨里。他身后的樱花林在雨中摇曳,花瓣混着雨水砸在水泥地上,开出一地狼藉。
“其实…”周明远把纸箱放在她脚边,雨水顺着下巴滴在账单上,”我偷偷联系了财务部,把项目延期了。”林夏低头看着纸箱里散落的财务报表,最上面那张写着”年度审计报告”,日期是上周五。
“可现在…”周明远的声音混着雨声,”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林夏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怀里紧紧抱着被雨水泡皱的审计报告。当时她只顾着给他换衣服,没注意他发白的嘴唇。
纸箱里的账单突然哗啦啦散开,林夏蹲下身去捡,发现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便签。那是她刚入职时写的辞职信,周明远用红笔在最后画了个笑脸。她突然想起那天他红着眼睛说:”夏夏,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
雨越下越大时,林夏把账单一张张夹进笔记本。她听见周明远在厨房煮姜茶,水壶发出咕嘟声。窗外的樱花树在风雨中摇晃,花瓣像粉色的雪片落在两人中间。她突然明白,原来当问题的裂痕爬满爱的容器时,连最坚硬的壳都会碎成齑粉。
暮色四合时,林夏在周明远留下的星空灯下写辞职信。光晕在纸面上跳跃,像无数细碎的萤火虫。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笑,转头看见周明远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姜茶。他眼角的皱纹在暮色中泛着光,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琥珀。
“其实…”周明远把姜茶放在桌上,茶水在瓷杯里漾开涟漪,”我偷偷联系了财务部,把项目延期了。”林夏低头看着信纸上晕开的墨迹,突然发现”辞职”两个字已经晕染成模糊的云团。
窗外传来第一声春雷,樱花树在风雨中剧烈摇晃。林夏突然想起三年前初遇时,周明远在樱花树下说:”你看,每片花瓣都是独特的裂痕。”此刻那些裂痕正在暮色中连成星河,而他们,终将学会与不完美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