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三问》

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卧室，我在镜前给新买的粉底液试色。手指抚过镜面时突然停住，这个问题像根细针扎进皮肤：”一定要漂亮吗？”镜中倒映出的少女睫毛轻颤，粉底液在颧骨处晕开细小的斑驳，像极了昨夜暴雨后窗台上的水痕。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问自己这个问题。舞蹈教室的落地镜里，总有人用夸张的语气说：”小夏怎么总跳不好旋转？是因为腰不够细吗？”她们不知道的是，我每天放学后独自加练到十点，连体育课都用来压腿。上周比赛时，旋转时打滑摔破的膝盖结着淡粉色痂，在镜中显得格外刺眼。

“叮——”手机弹出消息：”市舞蹈大赛报名截止。”我盯着对话框里”最佳新人奖”几个字，突然想起初中时在文艺汇演上出丑的场景。那天我穿着租来的舞裙，在《天鹅湖》选段里摔了个四脚朝天，台下窃笑像无数只白蚁啃噬着自尊。可当我在更衣室发现裙摆里藏着妈妈手写的加油纸条时，镜中那个红着眼眶流泪的少女，第一次觉得自己值得被温柔对待。

二

数学月考卷发下来时，我正蹲在走廊啃冷掉的煎饼。78分的红字像团烧红的铁，烫得我手指发麻。班主任把试卷拍在我桌上：”这么简单的二次函数都不会解？”她身后的玻璃窗映出我蓬乱的马尾和磨破的校服袖口，像幅被雨水打湿的旧画。

这个月第三次了。上次是物理实验打翻试剂瓶，前次是英语作文跑题被扣分。我总在深夜台灯下刷题到凌晨，可成绩就像倔强的野草，总在及格线前疯狂生长。上周家长会上，爸爸指着我的成绩单说：”隔壁小张的妹妹能考年级前十，你怎么就……”他的话被窗外的蝉鸣绞碎，我看见妈妈悄悄抹了抹眼角。

那天晚上我翻出小学奥数奖状，褪色的烫金字在台灯下泛着微光。记得十岁时第一次解出那道几何题，兴奋得在楼道里转圈，撞翻了邻居奶奶晾晒的衣架。原来我也可以在知识的疆域里自由奔跑，哪怕跑得歪歪扭扭。第二天我带着奖状找数学老师，他摸着奖状上的日期笑道：”你当时的解题思路比现在更生动。”

三

社团招新当天，我攥着海报在走廊来回踱步。新来的学生会主席正在调试音响，她耳垂上的碎钻闪着冷光。”我们需要的是创意，不是花瓶。”她扫过我洗得发白的T恤，声音像把锋利的剪刀。报名箱前挤满了穿着露脐装、妆容精致的女生，她们像一排排精心修剪的玫瑰。

这让我想起去年运动会接力赛。作为最后一棒，我在弯道被绊倒，膝盖蹭破的伤口混着沙粒。队长蹲下来替我系鞋带时说：”跑得慢没关系，但别让脚伤拖累大家。”那天我们仍然输了比赛，但颁奖时全班自发把奖状叠成纸飞机，从看台抛向观众席。纸飞机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比任何奖杯都更接近天空。

此刻报名箱里躺着我的手绘海报，铅笔勾勒的向日葵沾着修正液痕迹。当主席看到画中歪扭却倔强的花茎时，她忽然笑了：”明天彩排，你来当舞台监督。”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耳垂上的碎钻不再冰冷，倒像是星子落进了银河。

暮色中的操场，我站在空荡荡的看台上看晚霞。三年前在这里摔破膝盖时，也曾觉得世界是面冰冷的镜子。如今终于明白，真正的美丽不是镜中虚幻的倒影，而是跌倒时沾满尘土却依然向上的姿态；真正的聪明不是试卷上的分数，而是跌进泥潭后攥紧的求知火把；而所有人的喜欢，不过是星空中转瞬即逝的流萤，属于自己的银河，永远在内心深处静静旋转。

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弹出消息：”小夏的舞台监督做得很好，观众说最感动的是手绘海报上的向日葵。”我仰头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橘红，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花圃偷摘的含羞草。它从不因无人欣赏而放弃绽放，每次触碰都会温柔地合上叶子，但只要阳光还在，就会准时打开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