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信笺》

雨丝斜斜地打在教室玻璃窗上，我望着课桌上那串褪了色的蓝丝线，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林小满把书包往课桌上一摔，碎发被风掀起，像只炸毛的蓝尾蝶：”反正我们回不去了。”

那是我们初二最后一次值日。夕阳把走廊染成蜂蜜色，我蹲在最后一排擦黑板槽，听见前门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转头就看见林小满蜷缩在楼梯拐角，她总爱穿那件印着向日葵的旧T恤，此刻却像只被雨淋湿的雏鸟。

“你妈妈又来学校了。”班长周扬递来纸巾，他总说自己是”林小满的保镖”。我这才注意到林小满的校服袖口沾着暗红痕迹，像被晚霞浸透的云霞。那天我们谁都没擦黑板，任由粉笔灰在暮色中起舞。

后来我总在放学后绕道经过校门口的槐花巷。那些白生生的槐花落在青石板上，像被风吹散的雪。有时会遇见林小满母亲，她提着印有”爱心医院”的黑色塑料袋，袋口垂下的碎花丝巾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我假装买糖葫芦，把零钱塞进她手心时，总能触到她掌心的茧。

“你为什么总在这里？”某个春日的黄昏，林小满突然出现在槐树下。她手里攥着半截粉笔，校服领口别着我送她的向日葵胸针。我正要开口，她却先开口：”昨天看见你往我课桌里塞东西。”

我愣住了。那盒润喉糖是上周医务室领的，原想给她治嗓子疼。林小满却突然笑起来，眼尾的泪痣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我妈说，你爸是酒鬼，你妈是舞女。”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但你说，润喉糖是给熬夜写作业的人准备的。”

槐花簌簌落在我们中间，我忽然想起小王子说的”要为你的玫瑰花费时间”。那天我们坐在槐树下分食一包辣条，她教我跳她发明的”课桌舞”，我教她写我编的顺口溜。暮色渐浓时，她突然把蓝丝线缠在我手腕上：”这是用你送我的蓝墨水染的。”

直到中考前夜，林小满的座位空了三天。班主任说她母亲住院了，父亲带着新女朋友搬走了。我抱着那串蓝丝线在空教室里坐了一夜，月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第二天清晨，我在她课桌里发现一封信，信纸上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偷偷去看了你送我的蓝丝线，原来蓝墨水会褪色。”

高考结束那天，槐花巷飘着细雨。我撑着伞经过”爱心医院”，看见林小满母亲坐在长椅上织毛衣，毛线团滚到脚边时，她慌忙起身去捡。我忽然明白，那些看似破碎的羁绊，就像槐树年轮里的纹路，看似断裂处，实则藏着更深的联结。

如今我总在周末去槐花巷写生。林小满的母亲已经学会用智能手机，她给我看女儿在巴黎读设计学院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着鹅黄色连衣裙，颈间别着我当年送她的向日葵胸针。阳光穿过槐树叶的间隙，在她发梢跳跃成金色的涟漪。

前些天整理旧物，翻出那串褪色的蓝丝线。丝线中间系着的玻璃珠已经泛黄，却依然折射着微光。窗外的槐花又开了，细碎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被风吹散的星子。我终于懂得，小王子说的流泪风险，不过是给真心披上糖衣的苦，而当我们学会在破碎处生长，那些泪珠都会变成琥珀里的星光。

暮色四合时，我给林小满发了条消息：”下个月毕业典礼，老地方见。”屏幕那头立刻回复：”这次我带蓝丝线来。”槐花巷的雨又落下来，我望着手机屏幕，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摔书包的姑娘，此刻应该正对着巴黎的月光，把往事酿成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