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记》

手机屏幕的蓝光在凌晨三点格外刺眼。我盯着通讯录里那个被划掉的名字，指尖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有落下。这是今年第七次删除同一个号码，就像反复擦拭镜面，却总也擦不掉那些被时间浸染的划痕。

第一次遇见林小满是在高中图书馆的角落。那天她抱着一摞《飞鸟集》冲进阅览室，马尾辫梢沾着细碎的银杏叶，书页间夹着的枫叶书签被阳光照得透亮。我们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她教我辨认泰戈尔诗里那些陌生词汇，说”飞鸟集”三个字在孟加拉语里是”黄昏时分的鸟鸣”。

那时的友情像老式磁带，需要每天反复播放才能保持清晰。她会在早读课偷塞给我手绘的课表，用荧光笔在重点科目旁边画小太阳；下雨天会把伞柄塞进我手心，自己顶着一摞湿透的课本往家跑。我们用牛皮纸袋装着从校门口小卖部买来的橘子汽水，塑料吸管在玻璃瓶里折出细小的彩虹。

高考前夜我们挤在操场看台，看流星划过墨蓝天幕。她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多张纸条，每张都写着不同科目的复习要点。”这是三年来的积累，”她眼睛发亮，”等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这些就变成我们的星图。”

后来她去了杭州，我留在北方。每次视频通话她都在展示新租的公寓，说阳台上能看见西湖的残雪；我则把北方的初雪视频发给她，背景音是零下二十度的呼啸风声。我们开始用共享文档记录彼此的生活，文档名叫《未完待续》。她会在凌晨两点分享晨跑时遇到的流浪猫，我会在会议间隙传去PPT里的数据图表。

直到那个冬天，文档突然再没更新。我点开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半年前发的”正在准备雅思考试，最近太忙”。对话框下躺着三十七个未读红点，像三十七个被遗弃的驿站。尝试拨通语音后，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忙音，仿佛有人掐断了所有线路。

第二次删除是在春天。她重新出现在朋友圈，配图是某网红咖啡馆的打卡照，文案写着”新起点”。我盯着九宫格里的拿铁拉花，想起大二那年她教我调制的焦糖玛奇朵，说”奶泡要像云朵一样绵密”。现在那些步骤都变成了标准化流程，连奶泡的打发时间都精确到秒。

第三次删除发生在毕业典礼那天。典礼结束我收到她从杭州寄来的明信片，烫金字体印着”愿星光照亮归途”。信封里掉出张泛黄的枫叶书签，背面用铅笔写着”图书馆第三排靠窗座位”。我忽然想起那个总在晨光里读书的姑娘，想起她教我辨认的泰戈尔诗句，想起我们约定要合写的小说。

此刻手机又震动起来，是林小满申请好友的消息。我盯着她朋友圈最新动态——刚发布了一篇关于”数字时代人际疏离”的论文，配图是堆满电子设备的书桌。对话框里躺着去年我寄出的明信片照片，背景是北方初雪覆盖的操场看台。

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我打开尘封的共享文档。三百多张纸条依然整齐排列，从高一到考研复习计划，最新更新停留在她雅思成绩公布那天。文档末尾有行小字：”等我们八十岁时，再一起读这些旧时光。”

指尖终于按下删除键。但通讯录里那个名字旁边，我悄悄用荧光笔标注了”需保存证据”。就像当年她把枫叶夹进《飞鸟集》，就像我们总说那些纸条会永远留在云端，却不知道真正的永恒，需要亲手封存时光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