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蓝布围裙》
那日整理旧物,从樟木箱底翻出条褪色的蓝布围裙。布面已磨得发白,边角处还沾着几粒干枯的花椒。指尖抚过针脚歪斜的补丁,突然被朋友那句”姥姥带大的”刺得心口发疼——二十年前那个炎热的下午,我就是这样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划破了童年。
那时我总爱趴在姥姥的竹躺椅上,看她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蓝布围裙系在她腰间,随着翻炒的动作在晨光里划出弧线,像条游动的鱼。她用铁勺敲打铁锅的叮当声,混着槐花蜜的甜香,是记忆里最安心的韵律。直到某个周末,表姐突然说:”你们家姥姥真厉害,能同时照顾三个孩子。”我愣怔着看姥姥往我的粥里撒桂花,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油纸包,是给我攒的生日红包。
后来我常在同学聚会听见这样的对话。当有人问起我的成长经历,总有人轻描淡写地说:”姥姥带大的。”仿佛这句话就能抹平所有细节。记得初三那年冬天,我发着高烧被姥姥背去医院,她裹着厚棉袄在雪地里走了五里地。可当我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听见护士说”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竟觉得喉咙发紧——原来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位”姥姥带大的”孩子的日常。
最刺痛的时刻出现在高考填报志愿那天。我攥着北外语言系的录取通知书,在客厅来回踱步。父亲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突然说:”姥姥带大的孩子,是不是都不太会表达?”母亲正择菜的手顿了顿,围裙擦过案板发出沙沙声。阳光斜斜地切过蓝布围裙的补丁,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姥姥给每个孩子缝补衣裳时,针脚留下的痕迹。
去年清明给姥姥扫墓,我在老宅后院发现了那口铸铁锅。锅底还残留着当年熬中药的褐色痕迹,锅沿的裂纹里嵌着几粒陈年稻壳。邻居王婶说,这口锅曾煮过整个胡同的药膳,冬天给孩子们暖胃,夏天消暑。可当我在墓碑前轻声说”姥姥,您做的南瓜饼比任何蛋糕都甜”,风里飘来几片枯叶,像极了您生前扫院子的沙沙声。
如今我仍习惯系着那条蓝布围裙,在厨房熬粥时会特意撒把桂花。有时看着女儿围着我转圈,突然明白那些”姥姥带大的”标签背后,藏着多少未被听见的晨昏。我们总爱用简单的标签概括复杂的人生,却忘了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星子,有的被月光浸润,有的被星光点亮。
前些天整理姥姥的遗物,在蓝布围裙夹层发现张泛黄的纸片,是八十年代她写给父母的信:”囡囡们最近都会背《静夜思》了,阿香教他们用槐花蒸糕当诗书签。”信纸右下角有父亲用钢笔画的歪扭小树,树下写着”姥姥最棒”。原来那些被轻描淡写的时光,早已在岁月里长成参天大树。
此刻暮色漫进厨房,我系着蓝布围裙给女儿包饺子。蒸汽氤氲中,她突然仰头问:”妈妈,姥姥为什么总穿围裙?”我握着沾满面粉的手,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刺痛的午后,终于能平静地说:”因为姥姥把所有的爱,都缝进了围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