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的演讲》
暮春的雨丝斜斜地落在礼堂的玻璃幕墙上,我站在候场区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作为校辩论队队长,我本该是这场市级中学生演讲比赛的领跑者,此刻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三天前收到通知时,我特意选了余华老师的那段话作为备赛素材,此刻却觉得那些文字像隔了层水雾。
“余华老师说人和人交往要少说话。”我反复默念着这句话,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演讲稿的边角。镜子里映出我精心打理的发型,深灰色西装熨烫得笔挺,可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去年市赛夺冠时,我曾在台上用半小时讲述自己的成长故事,直到评委提醒我时间到,才发现讲稿只翻到一半。这次准备的”克服自卑”主题,本该是浓缩的精华,此刻却随着心跳的加速变得臃肿。
“选手请。”主持人清亮的声音惊得我打了个激灵。聚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观众席最后一排空着,那个总在台下鼓掌的周老师空着座位。他戴着老花镜批改作业的身影,在我记忆里突然清晰起来。上周模拟赛结束后,他递给我一盒润喉糖:”小夏,你的故事里有光,但别让光烧穿你的声音。”
礼堂穹顶的星空灯亮得晃眼,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里回荡:”我十二岁那年…”台下传来窸窣的响动,前排几个同学开始交头接耳。余光瞥见周老师女儿小满正用铅笔戳前排男生,他慌忙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我突然想起上周彩排时,小满偷偷问我:”姐姐,你为什么要讲这么多自己的故事?”
演讲进行到第三分钟,大屏幕开始闪烁超时提醒。我慌忙翻页,却碰倒了手边的矿泉水瓶。冰凉的液体浸透讲稿,字迹晕染成模糊的云团。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看见前排评委的钢笔悬在半空,墨水在纸面洇开一朵蓝花。
“故事可以像樱花…”我强忍哽咽,”在春风里安静地开满枝头…”余华老师的话突然在脑海中炸响。去年深秋,我在医院走廊遇见周老师时,他正握着化疗单发呆。他女儿小满的白血病治疗花光积蓄,他瘦削的肩膀在消毒水气味里显得格外单薄。那天我本可以像往常那样,把准备好的励志故事讲给他听,却看见他眼角闪烁的泪光比窗外的夕阳更刺眼。
“余华老师说,无意间表现的品质…”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扯下胸前的校徽扔向空中。金属徽章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稳稳落入前排评委的托盘。台下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我看见周老师女儿小满的瞳孔微微放大,她攥着妈妈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上周化疗后,小满妈妈总在深夜给我发消息。”我摘下隐形眼镜,任凭泪水模糊视线,”她说孩子看见我演讲时眼里的光,就像看见十年前那个躲在病房窗帘后的小女孩。”台下响起细碎的啜泣声,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余华老师说,真正的共鸣不是靠回忆堆砌,而是让光从心里自然流淌。”
大屏幕突然亮起,播放着我整理的周老师家照片:凌晨三点还在改教案的背影,给小满扎辫子的手指被化疗药水泡得发白,还有小满用输液管编成樱花手链送给我的那天。当画面定格在我扔校徽的瞬间,礼堂顶部的樱花灯突然亮起,粉白的光晕里,我看见周老师颤抖着摘下眼镜,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上周小满出院时,我送她去演讲比赛的报道站。”我擦掉眼角的泪,”她说姐姐的演讲像春天的雨,既浇灌了花,又不会淋湿泥土。”台下传来压抑的抽泣,我看见后排几个同学悄悄摘下耳机,他们胸前的校徽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比赛结束时,评委宣布我获得最佳即兴奖。周老师从评委席起身时,我注意到他左手还缠着绷带——那是上周给小满扎辫子时被输液管划伤的。我们隔着人群对视,他眼里的星光比礼堂顶灯更明亮。散场后,小满拉着我跑到樱花大道,她指着枝头将谢未谢的花骨朵:”姐姐你看,真正的绽放不需要喧哗。”
现在每次经过礼堂,我都会在樱花树下驻足。那些粉白的花瓣落在石阶上,像无数个未说完的故事。上周收到小满的来信,她用化疗后新长出的黑发扎了马尾,信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樱花树:”昨天妈妈教我读余华老师的句子,她说人就像樱花,安静地开在枝头,自有风来知香。”
暮春的雨又落下来,我看见礼堂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不再西装革履,穿着旧校服坐在台阶上,膝盖上摊着周老师家的故事手账。那些曾经被我视为珍宝的回忆,如今都变成了细碎的墨点,在纸页间轻轻跳跃。余华老师说的”平静温和”,原来不是沉默的湖,而是春日的溪流,既有奔涌的勇气,又有润物的温柔。
樱花簌簌落在手账上,我突然明白,真正的表达从来不是滔滔不绝的独白,而是让光在安静中生长,让温暖在行动中流淌。就像那些落在泥土里的花瓣,无需声势浩大,自会孕育来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