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里的月光》
凌晨三点的厨房里,我盯着咕嘟冒泡的砂锅,砂锅边沿的裂缝像张开的嘴。这是阿宁送我的第十八个陶罐,每个罐底都刻着不同的节气。此刻的秋分罐正在炖第三锅莲藕排骨汤,砂砾状的陶土吸饱了汤汁,发出轻微的”咕咚”声。
“又熬夜熬到三点?”阿宁把冰凉的额头贴上我后背,他总说我的体温像永不熄灭的炉火。我转身把砂锅端上料理台,台面上散落着切到一半的秋葵——这是上周他送来的有机蔬菜,叶片上还沾着晨露。
我们第一次相遇在社区菜市。那时我刚搬来老城区,每天清晨五点就守在卖菜摊前。阿宁总在七点准时出现,他推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车筐里永远装着保温饭盒。”菜农说五点后露水重,蔬菜甜度不够。”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晨雾里画圈,像只笨拙的企鹅。
后来我们合租了带天井的旧宅。天井东南角那棵百年枇杷树下,堆满了我们收集的陶罐。阿宁的陶罐来自景德镇,我的来自龙泉窑,釉色各不相同。某个梅雨季的深夜,他举着刚烧制的春分罐,罐身还带着窑炉余温:”你看,春分那天我守了三天窑门。”
我们开始用陶罐记录生活。立夏罐装着阿宁母亲寄来的咸鸭蛋,釉面泛着青灰色;小雪罐里封着我在云南买的普洱茶,茶汤在陶罐里沉淀出琥珀色。最特别的当属冬至罐,里面装着我们在菜市场捡的枯枝,阿宁用金缮工艺修补裂缝,枯枝在陶罐里竟开出细碎的金花。
“为什么非要用陶罐?”去年深秋,阿宁第一次抱怨。那天他加班到十点,回家时发现砂锅里的莲藕汤已经凉透。我正用竹筷清理砂锅底部的焦痕,裂缝里卡着几根烧焦的藕节。”陶罐要慢慢养,就像感情。”
他愣在玄关,风衣上还沾着地铁口的梧桐絮。我转身打开料理台最下层,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陶罐:惊蛰罐装着他在咖啡馆捡的咖啡渣,清明罐封着我在西湖边采的柳絮,谷雨罐里藏着我在花市买的干花。每个罐子都贴着便利贴,记录着对应的节气和故事。
“其实…”我握住他冰凉的手,”陶罐会呼吸。”陶土颗粒在潮湿空气里会膨胀,在干燥季节会收缩,就像我们的节奏。阿宁的节奏像砂锅,需要文火慢炖;我的节奏像急火爆炒,总想立刻尝到味道。但那些陶罐教会我们,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沉淀。
今年立夏,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厨房。阿宁改造了老宅的天井,用青砖砌出U型料理台,台面嵌入三个不同大小的陶罐。清晨他推着自行车进来时,保温饭盒会轻轻磕碰春分罐;傍晚我带着沾着泥土的菜篮,陶罐们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某个夏夜,暴雨把老城区淹成泽国。我们被困在天井里,听着雨点砸在百年枇杷叶上的声音。阿宁用陶罐接檐角滴落的雨水,我收集地面积水。当陶罐倒扣在料理台上时,雨水在陶土里渗出蜿蜒的纹路,像幅水墨画。阿宁忽然说:”你看,雨水在陶罐里变成另一种形态。”
此刻砂锅里的莲藕汤正咕嘟作响,秋分罐表面的裂纹里渗着汤汁,像血管般生动。阿宁在阳台侍弄新买的绿萝,叶片上还挂着水珠。我们谁也没提最近的工作压力,只是默契地听着陶罐呼吸的声音。
老城区的梧桐开始落叶时,我们收到陶艺工作室的邀请函。阿宁的春分罐和我的小雪罐被选中参加”时光容器”展览。展览当天,我注意到每个陶罐旁都放着便签纸,上面写着观展者的故事:有人用陶罐养了三年多肉,有人把孩子的乳牙封进罐里,还有位老人把老伴的药方刻在罐底。
走出展厅时,阿宁从背包里掏出个陶罐。罐身是月白色釉面,裂纹里嵌着金粉,像银河坠入人间。”这是用你送我的枯枝烧的。”他轻轻转动陶罐,枯枝在裂纹中弯成满月的形状,”你看,陶罐里的月光,要等时间慢慢磨出来。”
暮色中的老城区泛起水光,我们推着自行车穿过青石板路。车筐里的陶罐随着颠簸发出细碎声响,像在轻轻歌唱。我知道,当我们学会用陶罐的节奏生活,那些急躁的瞬间都会变成细密的裂纹,最终在岁月里长出新的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