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糖纸》
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四十分时,我数清了今天第七次被叫到名字。林晓薇把冰镇酸梅汤贴在我手心,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虎口滑落,在月白色校服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这次月考进步了十二名呢。”她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状的阴影,我盯着她腕间晃动的银镯,想起上周值日时瞥见的聊天记录——”她垫底的样子真像只斗败的麻雀”。
放学后的操场总飘着槐花香。我和小满、林晓薇并肩坐在双杠阴影里,看对方校服后背被汗水洇出的云朵形状。小满突然用冰棍棍戳我肋下:”听说你家要搬去城西?”塑料棍”啪嗒”掉进草丛,惊起三只灰喜鹊。
林晓薇的碎花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淡粉色的蝴蝶胎记。这个细节让我想起上周五的美术课,她涂着珊瑚色甲油的手指划过我画本:”这张自画像眼睛画得像死鱼。”我数着画纸上那些被划破的铅笔印,突然发现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和我上周弄丢的那对一模一样。
周末的游乐园像座巨大的玻璃糖纸城堡。旋转木马的金色穹顶下,我攥着林晓薇的衣角数彩灯。第七盏灯亮起时,她突然转头:”你上次说的《追风筝的人》看完了吗?”我愣住,她晃了晃手中的棉花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物理课代表总别在书包上的那枚蝴蝶胸针。
“其实我昨天在图书馆看到你往我书包里塞纸条。”她把糖纸抛向空中,”上面写着’要当我的专属摄影师哦’。”人群的喧闹声突然变得遥远,我望着她睫毛上沾着的糖霜,想起上周三的黄昏——她蹲在楼梯转角给我系鞋带时,我听见自己说:”你笑起来像糖纸上的小熊。”
暮色中的公交站牌泛着冷光。林晓薇把校服外套披在我肩上,指尖残留着冰棍的凉意。”下周的运动会,我们组接力赛缺个人。”她说话时,晚风卷起她马尾辫上的樱花发卡,”你跑四百米最好了。”我数着站台上斑驳的瓷砖缝,突然发现第三块砖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
更衣室的镜子蒙着薄雾。我反复检查着林晓薇帮我扎的双马尾,发绳上的铃铛发出细碎声响。更衣室外传来嬉闹声,小满压低声音:”林晓薇好像在哭。”我转身时撞见她背对着我,运动服后背洇着深色的水痕。她突然转身,眼眶泛红:”其实我爸妈离婚那年,你是我第一个说’要当朋友’的人。”
运动会当天暴雨如注。我蹲在起跑线前数雨滴,林晓薇突然把保温杯塞进我手里。热茶蒸腾的雾气中,她耳垂的珍珠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上次你说喜欢《小王子》里的玫瑰,其实我偷偷把书里的玫瑰画成双马尾的样子。”跑道边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晃,我看见她运动服背后用马克笔写的:”致永远的第一顺位。”
颁奖仪式上,林晓薇把银牌挂在我脖子上。金属牌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她突然指着观众席:”看!”我转头时,看见小满正用手机镜头对准我们,屏幕里映出她发梢沾着的雨珠,像极了去年生日时,我们三个挤在便利店仓库分吃关东煮的夜晚。
放学的公交车上,林晓薇的银镯撞在车窗上发出清响。”其实我总担心自己配不上你。”她突然开口,”你每次都能说出我最喜欢吃的甜品,却从没问过我讨厌什么。”我望着她腕间晃动的镯子,突然想起上周五的数学课——她偷偷把修正带递给我时,修正液的味道混着槐花香,像极了我们初见那天,她帮我捡起的蝴蝶发卡。
暮色中的公交站牌又换上了新贴纸。林晓薇把保温杯塞进我书包,杯底压着张糖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明天去我家吃草莓蛋糕吧?”糖纸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我突然发现糖纸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着:”你教我做的星空糖,其实我偷偷尝了一颗。”
那天之后,我们开始每周去城西新开的甜品店。林晓薇教我调奶茶,小满负责切蛋糕,而我总在写作业时,把偷偷拍下的糖纸照片存在手机里。某个黄昏,我翻开相册,发现林晓薇的珍珠耳钉在照片里变成了糖纸上的小熊,而小满的碎花裙摆上,沾着去年秋天的银杏叶。
现在每当我经过那座玻璃糖纸城堡般的游乐园,总会想起林晓薇说:”真正的朋友不是永远粘在一起,而是即使隔着时空,也能从糖纸的裂缝里,看见彼此藏起来的星星。”昨天整理旧物时,我在书包夹层发现张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要当我的专属摄影师哦。”糖纸的边角已经卷起,像我们曾经藏在作业本里的秘密,在时光里慢慢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