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滤镜》
母亲学会用抖音那天,我正在整理书房。她捧着手机站在客厅中央,屏幕里的倒影被美颜滤镜拉得又细又长,眼角的皱纹被粉底遮得严严实实,活像张被过度修图的老照片。
“这叫瘦脸功能。”她举着手机教我,指甲缝里还沾着厨房洗菜留下的泡沫,”你看,这样脸就小了一圈。”我望着她鬓角新添的银丝在滤镜下泛着不自然的冷光,突然想起上周邻居张婶说的话:”老李家的闺女,天天盯着她妈拍那些花里胡哨的视频,真当抖音是老年活动中心呢。”
母亲开始频繁地往手机里存各种特效贴纸。有会扭屁股的熊猫头,有能变出彩虹的魔法棒,还有能瞬间穿越时空的任意门。她总说:”这些动画多有趣啊,我年轻时候哪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可每当她举着手机在小区花园里转圈,那些夸张的特效就会像跳脱的皮筋,把她的白发和皱纹扯得七零八落。
那天清晨,我看见母亲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她把手机架在梳妆台上,反复调整美颜参数,直到镜中人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阳光从纱窗漏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常年握锅铲磨出的茧子,此刻正笨拙地触碰着屏幕上的虚拟按钮。
“妈,你这样拍太假了。”我忍不住劝阻。她却把手机举到我眼前:”你看,这样是不是年轻多了?”我盯着屏幕里那个没有皱纹的脸,突然发现她耳垂上那颗朱砂痣被滤镜染成了樱花色,和真人判若两人。
转折发生在母亲节那天。我帮她在抖音上开了个账号,特意选了《茉莉花》作为背景音乐。当她穿着我淘汰的碎花裙,在阳台浇花时哼起这首歌,镜头里的晚风拂动她花白的鬓角,那些刻意修饰过的痕迹反而成了岁月馈赠的勋章。视频下突然涌进许多留言:”阿姨笑起来真好看””这手艺是祖传的?””求教种茉莉的方法”。
最让我意外的是张婶。那天她拎着刚摘的枇杷来敲门,手机里还存着我妈妈教她做的腌菜视频。”闺女,你妈这手艺真不赖。”她边说边往我手里塞了两个枇杷,”我往抖音发了个腌菜视频,好多年轻人问能不能买秘方呢。”
现在母亲每天雷打不动地拍两条视频。一条是清晨在厨房揉面团,面粉扑簌簌落在她眼角的皱纹里;另一条是傍晚在阳台侍弄花草,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有次她尝试用特效给阳台的茉莉花加上蝴蝶,结果蝴蝶飞到了她头顶,惹得她笑得直不起腰。
上周我去参加同学会,发现母亲也站在人群外录像。她举着手机对着我们这群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滤镜里的她眼角泛着细碎的光:”看,这就是我们家的年轻天团!”视频里我们举着酒杯碰杯的瞬间,母亲悄悄关掉了瘦脸功能,真实的笑容从她眼角的皱纹里漾开,像极了二十年前她穿着碎花裙在村口等我的模样。
前些天整理旧物,翻出她年轻时的照片。泛黄的照片上,扎着麻花辫的她站在公社的晒谷场,眼角还没有如今这样深的纹路。我忽然明白,那些被她精心修饰的皱纹里,藏着比任何特效都珍贵的时光密码——那是她年轻时在谷场追着麻雀奔跑的狡黠,是教我认字时沾满粉笔灰的温柔,是给全家包饺子时沾在围裙上的面粉。
此刻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研究新学的变装特效,她把手机架在茶几上,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我端着茶水走过去,看见她悄悄把滤镜调成”岁月留痕”模式。夕阳透过纱窗落在她手背上,那些被岁月雕刻的痕迹,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泛着暖光的屏幕里,像一本写满故事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