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枰上的独白》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棋馆的雕花木窗,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回响。我望着对面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士子,它正斜倚在边角,仿佛随时会倒下又随时会起身。三日前,陈先生邀我来对弈时曾说:”这次由我做你的棋子,看我如何为你的棋局画上句点。”
这让我想起去年深秋在琉璃厂旧书肆偶遇的场景。彼时陈先生正伏案修复一卷泛黄的《洗砚录》,他的手指在宣纸上轻轻摩挲,忽然抬头笑道:”年轻人可知,棋道如治学,最忌执子太紧。”那日他赠我半枚残缺的端砚,砚底刻着”守中”二字,此刻想来,竟似谶语。
棋馆的檀香在雨雾中氤氲,我捏起黑方的”车”轻轻推过楚河。这是陈先生最擅长的布局,他总能在看似无懈可击的阵仗中埋下暗线。三年前我们初识于围棋协会,他执白以”鬼手”破我九路星定式,那局结束时就曾说过:”你的棋路太直,该学会拐弯。”
“将军!”白方突然发难。我凝视棋盘,发现陈先生竟将车困在”天元”之位,这步棋若不应,整条边路将门户洞开。我正欲抽车回防,忽然瞥见西北角那枚漏斗形的士子——正是他昨日特意用镇纸压着的旧物。三年前那局弃子保帅的残局,他当时未出,此刻却以残子设局。
雨声渐密,我忽然想起陈先生书房里悬挂的《松鹤延年图》。松枝盘虬处藏着鹤羽,鹤影掠处隐现山岩,恰似棋局中的虚实相生。他总说棋如人生,执子太紧者必失先机,此刻却要借我的棋盘实现”杀局”。
“你走错了一步。”我轻叩棋盘,将车横在肋道,”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白方阵脚大乱,陈先生猛然起身,镇纸在青砖上磕出裂痕。我这才发现棋盘暗格里藏着半卷《棋经十三篇》,墨迹新鲜如昨,首页题着”守中通外”四字。
雨幕中传来乌篷船的橹声,那是陈先生常去的老茶馆。三年前他为我修复那卷《洗砚录》时,曾说古籍修复讲究”去伪存真”。此刻棋盘上的每枚棋子都成了隐喻:我的”车”是困守的执念,他的”士”是暗藏的锋芒,而那半卷《棋经》正是拨开迷雾的钥匙。
当最后一片黑云散去,棋馆的铜铃在风中清越作响。陈先生将残棋收入锦囊,露出袖中半枚带血的端砚。原来那日他赠我的半枚,另一枚始终随身携带,此刻终于完整。”真正的杀局不在棋枰,”他轻抚砚底刻痕,”而在人心是否学会转弯。”
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在棋盘上投下细碎光斑。我忽然明白,那些看似被他人操控的棋局,实则是我们自我设限的投影。就像陈先生书房里的松鹤图,鹤的羽翼既能遮蔽山岩,也能刺破云霄。而真正的棋道,或许在于懂得何时执子,何时放手,在进退之间守住本心。
棋馆檐角的铜铃又响起来,这次是清越的笑声。转身望去,陈先生正提着那卷《棋经》走向雨幕,他背影的轮廓渐渐与三年前那个修复古籍的匠人重叠。或许我们都是彼此棋局中的棋子,在相互攻守间,终将悟透”守中通外”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