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笔迹》
凌晨三点的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暖黄的光晕,我揉着发涩的眼睛,在草稿纸上反复描摹着函数图像。笔尖突然顿住,墨迹在坐标轴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漩涡,像极了昨夜被揉皱的数学试卷。这是高三的第三个冬天,我总在深夜与试卷为伴,直到被母亲轻轻推醒。
“再睡会儿吧。”母亲把温热的牛奶放在我手边,窗外积雪压弯了香樟树的枝桠。我望着她鬓角新添的霜色,想起去年冬天在图书馆外遇见的清洁工张阿姨。那天我因月考失利躲在长椅上哭,她蹲下来递给我一包纸巾:”丫头,我闺女当年也总考倒数,后来考上了师范。”她粗糙的手掌里还攥着扫帚柄上结的冰碴,”你看这冰,太阳一出来就化了。”
掀开被子时,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六点零七分的闹钟在黑暗中亮起,像深海里突然跃出的磷火。这个时间点恰好能避开早读,却足够让我穿过两条街去老城区的豆浆店。蒸笼掀开的刹那,白雾裹着豆香扑面而来,老板娘总会多塞给我两个油条:”多穿点,天冷。”
冷水扑在脸上时,我总想起张阿姨扫雪的模样。去年除夕她扫完雪在路边卖糖炒栗子,手指被烫得通红还在和顾客笑。那天我攥着五块钱买栗子,看她在零下十度的寒风里把铁锅支起来。水珠顺着她围巾滴落,在雪地上砸出细小的坑,像她教孩子们写的”坑”字。
六点的晨光刺破云层时,我常停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树影在青石板上摇晃,像极了物理课本里的简谐振动图。去年冬天物理竞赛失利,我在这棵树下站了整整三个小时,看麻雀啄食冰凌,看卖早点的三轮车碾过薄冰。直到卖豆浆的周叔喊我:”丫头,该走啦!”他车把手上挂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惊醒了沉睡的麻雀。
笔记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我总在笔记本扉页画下晨星与朝霞的交界线,那是去年天文社观测时见过的景象。社长林哥是转学生,总在课间教大家辨认星座。他说:”你看这北斗七星,像不像把量角器举在天空?”后来他考上北京的天文台,临走前送我一本《时间简史》,书页间夹着他在天文馆捡的陨石碎片。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我得了年级第三。发卷子的瞬间,后桌的周晓雯突然哭出声来——她父母离婚后跟着奶奶生活,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背单词。我轻轻拍着她肩膀,想起张阿姨女儿考师范那年,用奖学金给奶奶买了新棉被。那天我们约好,要像梧桐树那样,把根系扎进泥土,把枝桠伸向天空。
出分那天清晨,我在六点准时推开窗。晨雾中传来早市摊贩的吆喝,卖豆腐的梆子声和卖糖画的铜勺碰撞,织成细密的网。我摸到书包里那张A4纸,是林哥从北京寄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记得看日出时,要像看银河系一样专注。”纸页边缘有他惯用的涂鸦,北斗七星旁画着个戴眼镜的小人,正在给太阳系模型系安全带。
现在每当我翻开泛黄的笔记本,总能看见那些被红笔圈出的公式,像晨光穿透云层时留下的光痕。去年冬天在图书馆抄写《时间简史》的深夜,窗外的香樟树被雪压弯了枝条,可第二天它依然倔强地支棱起来。张阿姨的扫帚柄上结着冰,周叔的豆浆车铃铛还在响,林哥的陨石碎片在书页间闪烁——这些细碎的光点,最终汇聚成我生命里的银河。
前些天回母校演讲,看见学弟学妹们晨读的身影。有个扎马尾的女生正在默写《滕王阁序》,晨风掀起她别在耳后的银杏叶发卡。我忽然明白,梦想从来不是某个瞬间的璀璨,而是无数个六点准时亮起的台灯,是无数个掀开被子时的清醒,是无数个冷水扑面后的继续前行。就像香樟树年轮里藏着的雪,终会在某个春天,长成荫蔽整条街巷的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