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月光》
教室后排的储物柜总在傍晚发出吱呀声。十五岁的小李把脸埋进泛黄的《音乐家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扉页上母亲用蓝墨水写的”音乐无界”。储物柜深处传来硬币碰撞的脆响,那是他偷偷藏了三年的旧口琴,琴身上还留着去年冬天在琴行打工时烫出的焦痕。
“小李,你爸在电话里说…”班主任王老师欲言又止,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我望着窗外梧桐树影里晃动的琴谱,突然想起上周在旧货市场淘到的那架生锈的电子琴。那天阳光像融化的金箔,洒在琴键上每一道裂痕都泛着微光,就像我藏在琴盒夹层里的小抄——十五岁生日那天,我终于能完整弹奏《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老师,我申请调到音乐教室。”我把请假条折成纸飞机,看它穿过走廊时在风里画出歪斜的弧线。音乐教室的窗户正对着老城区的钟楼,每天下午三点整,当钟声撞碎玻璃的瞬间,总有人抱着琴谱从梧桐树下跑过。我数着砖墙上斑驳的乐谱涂鸦,突然发现其中一行褪色的五线谱,竟然和我藏在日记本里的旋律惊人相似。
那个周末,我在城隍庙后巷的琴行打工。老板是个总叼着烟斗的退休音乐教授,他让我每天午休时在阁楼弹琴。阁楼地板上堆着发霉的谱纸,墙角铁架上挂着十二把不同年代的乐器。某天中午,当烟斗的火星坠落在琴谱上,我鬼使神差地用口琴吹出了《致爱丽丝》的变奏曲。烟斗教授的烟灰簌簌落在谱架上,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小子,你让这栋楼四十年没响过的钢琴重新响了。”
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在阁楼发现了那本被虫蛀过的《拜厄钢琴教程》。翻开泛黄的书页,夹着张褪色的五线谱,音符像被雨水泡发的邮票,模糊成团。我试着用口琴吹出那些断断续续的旋律,却在第三小节发现记谱错误。烟斗教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摘下老花镜:”记谱要像记录心跳,每个音符都要和你的呼吸同频。”
深秋的雨夜,我蜷缩在琴行阁楼修改歌词。雨水顺着瓦缝滴在铁皮接水槽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语音:”你爸说音乐教室要改造成美术教室,你打算怎么办?”我望向窗外被雨幕吞没的钟楼,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循声跑下楼梯,看见穿校服的女孩在雨中仰头吹奏,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路灯下折射出彩虹,口琴声像被雨水洗过的月光,清亮得刺痛人心。
“能借我听完整首曲子吗?”我伸手接住女孩滑落的口琴。她告诉我这是自己写的歌,名字叫《雨巷》。我们挤在琴行角落的旧沙发上,用手机电筒照明看乐谱。女孩的歌词里藏着梧桐叶的纹路,我的旋律里藏着雨滴的节奏。当口琴声与钢琴旋律在雨夜相遇,阁楼的旧钢琴突然发出清越的共鸣,仿佛四十年前的琴声穿越时空在此刻重生。
次年春天,我站在市青少年音乐节的舞台上。聚光灯打在琴键上,我弹奏的《十五岁的月光》前奏里,口琴与钢琴交织成网。当大屏幕亮起钟楼投影时,台下突然响起熟悉的口琴声。穿校服的女孩坐在第一排吹奏《雨巷》,她的琴声与我的旋律在观众席上空盘旋,最终汇成一道跨越时光的彩虹。评委席的烟斗教授摘下眼镜擦拭,眼角皱纹里蓄满泪光。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女孩在后台发高烧,却坚持要来现场。她把退烧药藏在琴盒夹层,用冰凉的额头贴着琴身取暖。而我藏在琴谱里的歌词,其实是在阁楼修改了整整一百二十三遍。当两个十五岁的灵魂在音乐中相遇,那些被雨打湿的夜晚、被虫蛀的谱纸、被烟斗烫伤的琴身,都化作月光下的琴键,在时光长河里泛起永恒的涟漪。
如今我站在大学音乐学院的讲台上,看着台下年轻的面庞。每当有学生质疑十五岁创作的可能性,我就翻开烟斗教授送我的那本《音乐家传》。扉页上母亲的字迹依然清晰:”音乐不在年龄,而在心跳。”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恍惚间又听见雨夜的口琴声,与四十年前阁楼里的钢琴共鸣,在时光的褶皱里永远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