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间的光》

图书馆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我正低头在《时间管理七法则》上勾画重点，突然被邻座女生推了推。她指了指我面前堆成小山的参考书，又朝我身后空荡荡的座位努努嘴：”别往下翻了，你该去吃饭了。”

这句话像枚石子投入心湖，泛起层层涟漪。我下意识摸了摸书包侧袋里温热的保温杯，杯壁上还残留着早晨妈妈塞给我的温度。书页间的光斑在视网膜上跳跃，恍惚间看见十二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

那时我总爱躲在被窝里偷看《哈利波特》，台灯在窗帘缝隙透出暖黄的光。母亲端着热牛奶进来时，书页间夹着的枫叶书签总会被碰落，在地板上打着旋儿。她总说：”作业本上的字比树叶重要。”可那些泛着油墨香的魔法世界，总让我在数学考卷上画出会发光的算式。

“你又在看课外书？”她夺过我的《追风筝的人》，书页在空中翻飞，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我抱着胳膊站在玄关，看着她把书摔在茶几上，书脊裂开的缝隙里漏出夹着的银杏叶。那片叶子来自她当年参加教师培训的校园，她说要把它夹在最重要的书里。

十七岁那年的晚自习，我躲在厕所隔间里看《挪威的森林》。班主任的钥匙串在走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慌忙把书塞进校服裤兜，却蹭到了裤缝里的修正液。当她在讲台上宣布我旷课两小时时，我看见她镜片后泛红的眼角，像极了当年母亲面对我偷看课外书时的模样。

此刻图书馆的吊扇转得慢了半拍，我望着玻璃幕墙外飘落的梧桐叶，忽然明白那些被强行折断的书页里，藏着多少欲言又止的瞬间。邻座女生不知何时又坐回原位，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重点，钢笔尖在”番茄工作法”的表格里画着圈。

“你上次说在准备雅思考试。”她突然开口，”但昨天看到你在改小说。”我愣了愣，想起上周在咖啡厅撞见她修改剧本的背影。她总说想当编剧，却因为雅思口语考试推掉了剧组邀约。我们同时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玻璃窗上的雨痕将暮色切割成菱形的光斑。

书架间的穿堂风卷起我的日程本，2023年12月31日的日期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那页空白处还留着未干的墨迹：”完成小说第三章，雅思模考7.5″。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急诊室遇见的编剧朋友，他因连续熬夜修改剧本诱发胃出血，躺在病床上还在讨论角色台词。

“你看，”邻座女生突然指着窗外，”那边有家新开的深夜食堂。”她掏出手机划拉两下，”老板说通宵写剧本的客人可以打折。”暮色中的霓虹灯牌在雨雾里晕染成模糊的光团，我摸到保温杯里早已凉透的豆浆，杯底沉着几颗没来得及吃完的桂圆。

走出图书馆时，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手机屏幕亮起母亲的消息：”你爸的体检报告出来了，B超显示有结节。”我站在24小时药房的玻璃门前，看着橱窗里陈列的胃药和安眠片，突然想起那个总在台灯下批改作业的母亲，她鬓角的白发是不是也是这样，在某个清晨突然就冒了出来。

转角处的便利店暖光里，我买了盒饭和胃药。收银台旁的杂志架上，《读者》封面上印着”平衡的艺术”四个字。合上杂志时，一张泛黄的银杏书签从夹层滑落，叶脉间依稀可见当年母亲用钢笔写的字迹：”人生不是单选题”。

雨停了，路灯在积水里投下细碎的光。我摸出手机给编剧朋友发消息：”剧本先放一放，今晚陪我去看看胃镜。”对话框里跳出她刚更新的剧本片段，主角在深夜写作时突然听见童年时母亲念叨的摇篮曲。我笑着把消息转发给母亲，她回了个笑脸，说已经预约了消化科专家。

地铁穿过地底时，手机震动着弹出雅思成绩通知。7.5分，比预估低了0.5分。我摸到口袋里编剧朋友还给我的枫叶书签，叶柄处还沾着去年秋天的雨渍。玻璃窗外的城市正在夜幕中苏醒，像无数盏灯依次亮起，照亮每个为生活奔忙却不忘留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