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里的光》
那是个梅雨季的傍晚,我蹲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林远发来的消息始终停留在”你真的不考虑复读吗”的对话框里。我摩挲着掌心的茧,那是连续三周熬夜备考留下的痕迹。
林远是省重点中学的年级第一,却总在深夜给我发那些乱码般的文字。第一次收到他发来的”别管我”时,我正蹲在实验室记录数据。烧杯里的溶液突然沸腾,烫红的手背让我想起他总说”别碰我”的侧脸。这个总把校服穿得一丝不苟的少年,书包里永远装着抗抑郁药和褪黑素,像只受伤的夜行动物蜷缩在书堆里。
“你真的不考虑复读吗”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锁。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我蜷缩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看着监护仪跳动的绿色数字。化疗的苦涩在舌根翻涌,我听见林远在走廊反复练习道歉,却始终不敢推开病房门。后来他考进市重点那天,我躲在操场看台阴影里,看着他白球鞋踏碎满地银杏叶,像只终于挣脱蛛网的蝴蝶。
“你总说我在逃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林远背对着我,校服衣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他正在整理物理竞赛的资料,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公式,像某种神秘的咒语。我蹲下身,发现他脚边散落着撕碎的病历单,那些被红笔划掉的日期在暮色中泛着血色的光。
“那天你妈妈…”我喉咙发紧,想起他攥着病危通知书在教务处痛哭的模样。林远突然转身,镜片后的眼睛像被雨水泡发的玻璃珠:”你装什么清高?”他的手指重重戳在课桌上,震得我手边的咖啡杯叮当作响。我望着他泛青的眼圈,突然想起他总在月考后独自去天台,看暮色把云层烧成金红色。
雨点开始密集地砸在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我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你不需要成为谁的光,但我们可以互相照亮。”这句话是昨天在肿瘤医院实习时,小患者教我的。那个总把病房墙壁画满星空的男孩说:”光会从裂缝里钻进来,就像你第一次给我讲题的样子。”
林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却让我想起手术台上冰凉的金属器械。他指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操场:”你说要复读,为什么现在反悔?”我摸到他腕间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他帮我暖手时被烫伤的。”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我笑着擦掉他鼻尖的雨水,”就像三年前在天台看的那场,你说过要考进北京的学校。”
那天之后,林远书包里不再出现抗抑郁药,取而代之的是我手抄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我们开始在天台背单词,他教我解微积分,我给他讲肿瘤科病房里的星空。当他在模考中再次跌出年级前十时,我没有像三年前那样冲进天台,而是默默把他的错题本按知识点分类整理。
深秋的某个黄昏,林远突然把物理竞赛奖状拍在我面前。阳光穿过他指缝,在奖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其实我偷偷复读了。”他耳尖泛红,”但更想和你一起看明天的日出。”我望向窗外,云层正在燃烧,像那年他握着我的手冲进暴雨时,眼眸里跃动的火光。
现在我们坐在北京某所大学的图书馆里,林远正在调试他的机器人项目,我伏案记录着肿瘤标志物的数据。他突然转头,把温热的奶茶放在我手边,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肿瘤病房。”他的手指划过我手背的疤痕,”你握着输液管画星空的样子,让我想起妈妈化疗那会儿。”
暮色漫进窗户时,我们同时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已停驻的晚霞,正把天空烧成我们初见时的模样。林远把竞赛奖状轻轻按在我摊开的笔记本上,那些被红笔圈注的公式,如今都变成了星轨的模样。
“你说过光会从裂缝里钻进来。”我摩挲着笔记本上他送的护腕,上面绣着两颗歪歪扭扭的星星,”现在明白,那光其实是彼此。”林远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茧摩擦着我掌心的疤痕,像两株藤蔓在风中缠绕生长。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铃声,我们相视而笑。我知道,这场始于病房的相遇,终将在某个黎明破晓时分,长成照亮彼此生命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