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未央》
蝉鸣穿透图书馆的纱窗时,林小满总会下意识摸一摸书包侧袋。那里装着阿杰用牛皮纸卷成的录音笔,金属表面已经磨出了细密的划痕。这是2021年盛夏的馈赠,彼时我们躺在操场看台的台阶上,看着阿杰用美工刀削出这个能塞进口袋的装置。
“等七月份蝉鸣最盛的时候,我们来实现这个承诺。”阿杰把录音笔推到我面前,塑料膜包裹的芯片闪着微光。那时他刚升入高三,校服领口总别着褪色的蓝丝带,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陈璐把冰镇汽水贴在我脸上,周扬用运动鞋尖踢着石子:”等高考结束,去海边放天灯。”
后来阿杰的蓝丝带消失在某个暴雨夜。我们翻遍他空荡荡的储物柜,只找到半张被水浸皱的课表,最后一页用红笔圈着2024年7月15日。那天是阿杰的生日,也是我们约定好的第七个夏天。
“小满,你听。”周扬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操场的双杠上,陈璐正踮着脚调试老式收音机,天线在暮色中划出银色的弧线。当《致爱丽丝》的前奏穿透三十年时光,我看见陈璐眼里的水光:”这是阿杰妈妈常放的歌。”
我们开始疯狂翻找阿杰的过去。在废弃琴房的储物间,陈璐发现了蒙尘的钢琴谱,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像藤蔓般缠绕。阿杰母亲的名字出现在每个休止符旁,标注着”阿杰三岁学琴时弹错的小节”。而谱夹里夹着张诊断书,日期停在2023年9月。
“他妈妈得的是渐冻症。”周扬把皱巴巴的纸页展平,”医生说可能撑不过冬天。”我望着谱架上阿杰母亲的照片,她抱着穿校服的男孩站在樱花树下,背景是未完工的琴房。照片边缘有干涸的泪痕,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樱花瓣。
暴雨突至的深夜,我在琴房找到了蜷缩在钢琴下的阿杰。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在谱架上,泛潮的纸页间露出半截录音笔。他机械地重复着:”今天琴房没锁,妈妈可能想听我弹《献给爱丽丝》。”潮湿的空气里,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其实我早该告诉你们。”阿杰用冻僵的手指擦去谱架上的水渍,”妈妈想在海边听我弹完这首曲子。”他的校服袖口沾着血迹,那是昨天给母亲喂药时被瓷勺划伤的。我们沉默着望向窗外,暴雨中的城市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有老式收音机里的钢琴声在雨幕中倔强流淌。
高考结束那天,我们在琴房架起了二手音响。阿杰穿着洗得发白的蓝丝带衬衫,母亲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琴键。当《致爱丽丝》的旋律第三次响起时,陈璐突然打开录音笔——那是我们收集了三年零九个月的蝉鸣,从高一军训的烈日到高三模考的深夜,此刻化作暴雨中的交响。
“阿杰,你听。”陈璐按下播放键,雨滴在录音笔表面折射出七彩光晕。三年前我们埋在操场梧桐树下的铁盒里,除了蝉蜕还有未寄出的信。信纸上的字迹被雨水晕染,却依然能辨认:”等七月份蝉鸣最盛的时候,我要成为你生命里的光。”
海边那夜,周扬点燃了阿杰手绘的纸灯笼。火光中,我们看见阿杰母亲在钢琴前笑得像个孩子,她颤抖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中央C键。当最后一串音符消散在潮声中,陈璐从海浪里捡起枚贝壳,里面卡着张泛黄的纸条——那是阿杰母亲在病床前写的,用圆珠笔在输液单背面画的七弦竖琴。
“原来蝉鸣未央,是有人把时光缝进了年轮里。”我摩挲着贝壳上的凹痕,听见阿杰在身后轻轻哼起《致爱丽丝》。海风裹挟着琴声掠过耳畔,2024年的蝉鸣正穿透记忆的茧房,在潮湿的琴谱与咸涩的海风中,我们终于等到了那个迟到的盛夏。
此刻图书馆的纱窗又响起了蝉鸣,林小满打开录音笔,2021年的约定混着2024年的潮声在耳畔流淌。她看见陈璐在朋友圈发了张琴房照片,背景墙上贴着我们七年的手绘海报,角落里阿杰的蓝丝带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窗外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像在提醒我们:所有等待,终将在时光的褶皱里绽放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