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里的星光》
暮春的咖啡馆里,阳光穿过玻璃窗斜斜地落在我的膝头。邻座女孩突然转头对我说:”你的眼睛像夏夜的湖泊,看错了人也没关系呀。”她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极了小时候我总爱用铅笔在课本上画的波浪线。
这句话让我想起初中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教室后排的男生突然指着我的眼睛笑:”这双大眼睛一看就是书呆子。”我攥着被汗水浸湿的数学卷子,听见此起彼伏的嗤笑。前排女生转着笔芯说:”这么亮的眼睛,哭起来肯定像水蜜桃。”那天我逃课躲进图书馆的角落,在《飞鸟集》的扉页上发现一行褪色的批注:”眼泪是星星坠入人间的信笺。”
那时我总在镜前练习微笑。用美瞳将瞳孔缩成细缝,用睫毛膏把睫毛刷成上扬的弧度,仿佛这样就能把”大眼睛”变成”丹凤眼”。直到某个暴雨突至的黄昏,我在校门口被狂风掀翻书包。湿透的课本散落一地,数学公式混着雨水在水泥地上洇成模糊的墨团。蹲下身时,雨水突然模糊了视线,我看见自己的眼睛在雨幕中泛着微光,像两枚被雨水洗亮的黑曜石。
“要帮忙吗?”班主任王老师撑着伞出现在我身后。她左手还拎着给全班买的桂花糕,右手轻轻拭去我睫毛上的雨水。这个总穿藏青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曾在我的周记本上写下:”眼泪是灵魂在呼吸。”后来我才知道,她年轻时因先天性眼疾被拒之门外,却在盲校找到了人生的光。
高二那年冬天,我作为志愿者去特殊教育学校上课。当视障儿童们用手掌贴着我的脸探索时,他们温热的手指突然停在我的眼睛上。”这里能看到星星吗?”有个女孩仰起脸问我。我望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珠,想起王老师的话。那天我们围坐在暖气片旁,孩子们用盲文凸点在我掌心画眼睛,说这是他们心中的湖泊。
最难忘的是小满。这个总把校服穿成睡衣的姑娘,有严重斜视却坚持学画。她的画里永远飘着粉色的云,眼睛却是歪歪扭扭的曲线。”他们说我的眼睛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她把画板塞给我时,画中女孩正对着月亮流泪。后来我在她的画展上看到,那幅《泪光中的月亮》被装裱在深蓝色画框里,像极了王老师办公室窗台上那盆总在雨天绽放的蝴蝶兰。
此刻咖啡馆的玻璃窗映出我的倒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熟悉的弧度。邻座女孩已经结账离开,我摩挲着手机里存了七年的照片——那是小满在画展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真正的星星,都住在会流泪的眼睛里。”窗外梧桐树的新叶正在舒展,阳光穿过叶片的间隙,在地面织成跳动的光斑,恍若无数细碎的银河。
走出咖啡馆时,春雨突然倾盆而下。我在便利店檐下躲雨,看见玻璃橱窗映出的自己:雨水顺着睫毛滑落,在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忽然想起王老师退休那天,把珍藏的《盲文诗选》塞进我手心时说的话:”眼睛是灵魂的瞳孔,流泪是生命的韵律。”此刻雨滴砸在遮阳棚上的声音,竟与那年图书馆窗外的雨声如此相似。
暮色渐浓时,我站在便利店门口回望。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极了小满画中那些永远到不了的星星。但我知道,有些星光不需要眼睛就能看见——当我们在泪水中学会凝视,在遗憾里懂得包容,那些曾被视作缺憾的褶皱,都会变成承载星光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