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间的光》
那年我十七岁,在县图书馆的旧书市集迷了路。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油布棚顶上,成堆的旧书像被揉皱的云絮,在潮湿的空气中轻轻摇晃。我蹲在《辞海》堆旁翻找父亲留下的旧书,忽然摸到一本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史记》。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翻篇是给往事松绑的咒语。”
这个发现像把钥匙,解开了我纠缠三年的心结。那时我刚升入重点高中,每天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刷题。前桌的林小雨总在课间递来纸条:”这道题有更简单的解法。”我嫌她耽误我,把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直到月考成绩出来,我的数学比上次退了二十名,而她稳居第一。
那天傍晚,我在操场跑完第八圈时,看见她蹲在双杠旁看《史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在风中轻颤。”你爸是不是总说翻篇?”她突然开口。我愣住了,她接着说:”他当年是市数学竞赛冠军,后来去山区支教,把奖杯埋在了老槐树下。”
我这才想起父亲总在睡前念叨”旧书不厌百回读”,原来他早把翻篇的智慧藏进了书页。那个周末,我抱回十本被遗弃的参考书,在图书馆顶楼搭了个临时书桌。当林小雨看见我重新整理错题本时,她往我书包里塞了本《九章算术》:”你爸当年就是用这本教我的。”
深秋的晚自习,我忽然发现《史记》里夹着的纸条被风掀起一角。父亲用铅笔写的句子在台灯下泛着微光:”翻篇不是忘记,是把故事装订成新的章节。”这句话让我想起去年冬天,父亲默默把母亲病退的工龄证书锁进铁盒,却把她的手工皂塞进我的行李箱。
我开始在错题本里夹银杏叶,每解出一道难题就夹一片。林小雨的笔记从彩色便签变成了单色,但我们的对话变多了。她教我算术中的”化圆为方”,我教她《史记》里的”兵道”,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翻飞,像无数本正在合拢的书。
高考前夜,我在图书馆遇见父亲。他正用毛笔誊抄《史记》的批注,宣纸上的墨迹未干。”当年你妈生你那天,我抱着你躲在县医院的楼梯间,就想着要给你写本特别的家谱。”他笑着把书递给我,扉页上写着:”给总在旧页里找答案的孩子。”
分发录取通知书那天,林小雨把省重点的录取通知书和《史记》放在我课桌上。我们相视而笑,忽然发现彼此的错题本都夹着同一片银杏叶——那是三年前雨季里,从图书馆顶楼飘落的那片。
如今每当我翻开《史记》,总能看见父亲用铅笔写的批注在字里行间游走。那些关于翻篇的智慧,像竹简上的刻痕,在时光里慢慢渗出墨香。去年春天,我带着女儿去旧书市集,她蹲在《诗经》堆旁,忽然指着《史记》说:”妈妈,你看这个字像不像蝴蝶?”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父亲当年写的”翻”字果然像振翅的蝶。雨丝又落下来,在油布棚顶上织成新的章节。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翻篇不是把旧页彻底合上,而是让故事在翻飞的书页间获得新的生命。就像父亲埋下的奖杯,终会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带着泥土的芬芳,长成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