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我望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未读消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忽然想起去年深秋的某个夜晚,林小满也是这样发来一句”晚安啊悟空宝贝”,然后就没有再继续说话。
那时我刚从云南支教回来,行李箱里还装着沾满泥土的教具。深夜的出租屋里,我裹着从二手店淘来的旧棉被,对着电脑修改教案。忽然收到林小满的语音条,背景音里有隐约的蝉鸣,她轻声说:”你总说自己是齐天大圣,可现在连猴毛都褪色了。”我愣在原地,听见自己说:”是呀,取经路上那些筋斗云都化成灰了。”
这个称呼的由来要追溯到五年前。那时我刚成为历史系研究生,常在图书馆遇见穿白衬衫的林小满。她总坐在靠窗第三排,阳光穿过她发梢时会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某天我借书时碰倒她的咖啡杯,褐色液体在《西游记》封面上洇开,她却笑着说:”别担心,观音菩萨的净瓶早该换新了。”后来我们常在古籍修复室相遇,她教我如何用糯米浆糊修补残卷,我教她辨认不同朝代的碑帖。
“悟空”这个称呼始于某个暴雨夜。我抱着一摞古籍赶去档案馆,却看见她站在檐下,怀里抱着湿透的《大唐西域记》。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书页上,她却笑得像只偷到桃子的猴子:”别担心,这书比我还耐水。”我伸手想帮忙,却看见她耳后别着枚褪色的猴王发卡,那是她母亲留下的旧物。
后来我们常去城郊的旧书店。她总爱翻那些泛黄的《西游记》注本,我则研究书架上的地方志。某个冬日的午后,她突然指着《五灯会元》说:”你看这’悟空’,原意是通晓一切、没有挂碍。”我望着她鼻尖上的雀斑,忽然发现她眼角也有两颗小痣,像极了美猴王石猴时的模样。
真正让我意识到这个称呼的深意,是在她父亲病重的那年春天。我作为志愿者去她家帮忙整理遗物,在泛黄的日记本里发现她幼年时的涂鸦:满纸都是戴金箍的小人,旁边写着”我要成为最厉害的悟空”。最后一页夹着张老照片,她父亲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枚猴王胸针。
“他总说,医者如悟空,要能翻越九九八十一难。”林小满摩挲着照片轻声说。那天我们坐在老槐树下,她告诉我父亲是肿瘤科医生,三十年如一日救治病人。我忽然明白,这个称呼背后藏着怎样的传承——就像当年唐僧为悟空戴上金箍,林小满的父亲也在用医术为生命系上金箍。
今年清明回老家扫墓时,我在父亲墓前遇见了林小满。她抱着个布满补丁的布包,里面装着从古籍市场淘来的《西游记》残卷。”你父亲临终前托我保管这些书。”她说这话时,眼角有泪光闪烁。我们并肩坐在青石阶上,她忽然说:”你知道吗?悟空戴金箍是为了成佛,可他始终记得花果山的月光。”
暮色渐浓,我望向手机里那条未读消息。林小满终究没有说出口的话,或许就像当年在图书馆的咖啡渍,终究会在时光里风干。但那些共同修补过的古籍,那些在旧书店分享过的午后,那些暴雨夜共撑的油纸伞,早已在记忆里酿成最醇厚的酒。
我关掉手机,起身推开窗户。晚风裹挟着槐花香涌进来,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忽然想起《西游记》里那句”大众儿,仔细看那斗战胜佛”,原来真正的金箍从来不在头上,而在心间。就像林小满耳后的猴王发卡,就像父亲胸前的白大褂,就像此刻我掌心的月光——都在提醒我们,每个平凡的生命都能成为自己的斗战胜佛。
月光爬上窗棂时,我写下回复:”晚安啊小满,愿我们都能在各自的取经路上,遇见最亮的月光。”发送前又加了个表情包,是只戴着金箍却仰头望月的猴子。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忽然听见门铃响起,门外站着个举着保温杯的姑娘,杯身上印着”齐天大圣特供”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