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里的月光》
那是我和林深在一起后的第三个雨季。他总说我是青瓷碗里的月光,既容易碎,又容易满。
那天在旧货市场,我蹲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指尖抚过一只残缺的青瓷碗。碗沿有道细长的裂纹,像被岁月咬了一口的月亮。摊主说这是光绪年的物件,要价八百。我攥着刚发工资的银行卡,忽然想起林深说过的话:”真正的器物不会轻易碎,就像我林深不会轻易放弃你。”
“三百。”我把钱拍在摊主面前。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嗤笑:”小姑娘,这碗裂纹比你的恋爱脑还多。”我愣在原地,雨丝斜斜地落在伞面上,洇湿了衣角。林深举着伞追上来,西装外套滴着水,像片摇摇欲坠的云。
后来我们坐在巷口的咖啡馆里。他替我擦去溅在肩头的咖啡渍,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衫传来。”你看,”他指着窗外梧桐树上的雨滴,”每颗水珠坠落的速度都不一样,就像我们相遇的时机。”我低头搅动着冷掉的拿铁,忽然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勤工俭学,总在闭馆前把桌上的水杯擦得锃亮——那时林深就坐在斜对角,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我的侧影。
“其实我早就发现你的秘密了。”林深忽然说,把温热的红豆汤推到我面前。汤面上浮着两朵玫瑰花瓣,”每次约会你都会检查餐厅的桌布是否对称,看菜单时总要确认食材产地,连我送你的钢笔都要用绒布包三层。”我舀起一勺汤,滚烫的液体在舌尖化开,”我妈妈是文物修复师,她说器物就像人,裂痕是时光的指纹。”
那个周末我们去了郊区的博物馆。在宋代瓷器展区,林深指着青瓷梅瓶说:”你看它腹部这道冰裂纹,当年工匠故意用冰裂纹来掩盖烧制时的瑕疵。”我凑近观察,玻璃展柜映出我们交叠的倒影。忽然有只蜗牛从脚边滑过,我蹲下去捡它时,发现它背上的黏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你知道吗?”林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图书馆。你正在给流浪猫包扎前爪的伤口,纱布上绣着’岁月静好’四个字。”我转身时,他掌心的银杏叶书签正轻轻摇晃,叶脉间还沾着昨夜的雨珠。
后来我们养了只三花猫。它总爱蹲在青瓷碗旁,用爪子拨弄碗底的裂纹。某个深夜,林深发现碗底积了层薄灰,伸手去擦时碰倒了碗。我们慌乱中打翻了台灯,暖黄的光晕里,那只青瓷碗像被惊动的月亮,裂纹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青光。
“别怕,”林深把碗捧在掌心,裂纹像道温柔的伤口,”你看,裂纹里也能长出新的青苔。”他蘸着茶水在裂纹处写字,水痕沿着裂缝蜿蜒,渐渐连成”珍惜”二字。我突然想起大学时在古董店打工,有位老先生总说:”真正的收藏不是占有,是懂得修补时光的裂痕。”
三个月后的拍卖会上,那只青瓷碗以五万八千元成交。林深把拍卖图录递给我时,内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器物的价值不在完美,而在修复的痕迹。”我摩挲着纸条边缘,忽然明白他说的”认真”——认真对待每道裂痕,就像认真对待爱情里那些不完美的瞬间。
此刻我们坐在初遇的咖啡馆里。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林深正用青瓷碗装着热可可。裂纹在杯壁投下细碎的光,像他眼中跳跃的星子。”还记得吗?”他搅动着杯中的焦糖,”我曾说要做你的月光,现在看来,我们更像两件互相映照的文物。”
我接过青瓷碗,杯底残留的茶渍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有只蜗牛从碗沿爬过,背上的黏液在玻璃上拖出银亮的痕迹。林深笑着用勺子轻轻刮去,那些银痕在灯光下如同星河的倒影。
“你看,”他把刮下的黏液滴进咖啡,”最珍贵的修复剂,其实是彼此的温柔。”我望着杯中流转的星河,终于懂得:真正的认真不是固执地追求完美,而是带着裂痕继续生长,在时光的缝隙里,把伤口变成照亮彼此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