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

《苔痕》

我第一次见到那条青石板路是在十六岁夏天。那时父亲刚从工地摔断腿,母亲在菜市场被三轮车撞断三根肋骨,整个镇子像被晒化的冰棍,黏稠地冒着热气。我攥着高考成绩单站在县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382分,比二本线低了整整二十分。

“去复读吧。”班主任把成绩单揉成团,”你妈今天刚从ICU出来,家里…”纸团砸在我脚边时,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嘲笑这个溃败的夏天。

那天傍晚我背着书包往镇西走,路过老槐树时发现树根处有块被苔藓覆盖的界碑。”1983年立”,斑驳的字迹像干涸的血迹。我蹲下来拂开青苔,露出下面蜿蜒的砖缝——那是条通往省城的旧公路。夕阳把碎金撒在砖缝里,我忽然想起地理老师说过,中国第一条柏油马路就是用碎瓷片铺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在清晨五点起床。母亲刚拆完线,父亲还裹着石膏,我就揣着课本钻进厨房。铁锅里翻滚的米粥咕嘟作响,我盯着锅盖上的水珠,它们在热气中画出细小的弧线,像极了地图上蜿蜒的省道。有时背到兴起,就打开窗子对着老槐树背《劝学》,惊起几只灰喜鹊,扑棱棱飞向天际,翅膀划破灰蒙蒙的天际线。

复读第三个月,我发现了异常。每天穿过镇西时,总看见穿灰布衫的老人在界碑旁晒太阳。他们佝偻着背,手里攥着褪色的车票,对着旧公路指指点点。有次我特意绕道,发现他们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路线图,”这里要修隧道””那边得架桥”。

“你们在做什么?”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老人们抬头时,皱纹里嵌着细碎的阳光:”修路队要来重铺这条路了。”他们说话时,我注意到他们布鞋底都沾着红土,那是省城方向特有的土壤。

真正动工是在立秋后。推土机轰隆声惊飞了整片稻田的麻雀,我常在工地旁的野草丛里背书。有次看见推土机司机在休息区读《平凡的世界》,泛黄的扉页写着”1983.9.1″。他笑着递给我:”小子,当年我就是沿着这条路去省城当兵的。”

深冬那场大雪封了山。我裹着母亲织的毛线围巾在雪地里赶路,脚下的冰碴子咯吱作响。路过界碑时,发现苔藓又悄悄爬回来了,但这次它们覆盖的不仅是石碑,还有整段新铺的水泥路。穿红马甲的工程师正在除雪,他指着远处:”看见那棵老槐树没?当年修路时我们做了个决定——保留所有古树。”

次年春天,当第一辆长途汽车驶过重新铺就的公路时,老人们都集中在界碑下。他们把当年画在沙地上的路线图拓印在红纸上,挂在了新修的路标上。最年长的王爷爷颤巍巍地展开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夹着1983年的车票存根,”这条路上跑过的每一辆车,都该留下痕迹。”

高考放榜那天,我特意绕道镇西。界碑旁新立了块青铜铭牌,刻着”1983-2023年重修记”。穿灰布衫的老人们正在给铭牌系红绸带,阳光穿过新栽的银杏树,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穿红马甲的工程师蹲下来,用粉笔在石板上画了个箭头:”往省城方向,右拐300米就是新高考补习学校。”

我忽然想起复读那年,暴雨冲垮了老公路边的土坡。那天我抱着书往家跑,泥石流像黑色巨蟒般袭来。千钧一发之际,被界碑旁新生的野蔷薇缠住了脚踝。那些带着刺的藤蔓,不知何时从砖缝里钻了出来。

如今那条青石板路成了旅游热线,但最让我难忘的,是某个黄昏在界碑下遇见的情景。穿校服的初中生围着工程师问路,老人从兜里掏出老花镜,对照着1983年的手绘地图讲解。暮色中,野蔷薇开得正盛,花瓣落在青铜铭牌上,像极了当年落在沙地上的粉笔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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