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片拼图》

我蹲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被揉皱的策划书。春日的阳光斜斜地切过书架，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上周被二十七个人退回的邀请函上，那些潦草的”不合适”。

“小夏，你设计的活动方案真的太完美了。”林总监把咖啡杯搁在会议桌上，杯底磕出清脆的响，”但客户说他们需要更接地气的方案。”他的目光扫过投影幕布上精心制作的思维导图，又落在我的深蓝色衬衫上——那是新买的，为了配合提案特意熨烫过的。

我攥紧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三个月前空降的实习生小吴正捧着马克杯偷笑，他上周穿着褪色的卫衣来提案，用三页PPT就拿下同个客户，现在正用手机拍我手背上的红印。

“或许我们可以加点互动游戏？”小吴突然举手，卫衣袖口沾着星点奶茶渍，”比如让客户现场解密，或者设置盲盒打卡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去年校庆时，我们团队熬夜做的全息投影舞台。

那天深夜，我蹲在洗手间补妆，镜子里映出小吴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样子。他睫毛膏被鼻汗晕开，却还在调整嘴角的弧度。我突然想起上周路过行政部，看见他蹲在打印机前修卡纸，后颈的碎发被蒸汽熏得卷起来。

“小夏，你的方案被毙了。”林总监的叹息混在打印机嗡鸣里，”客户说他们想要的是年轻化的团队。”他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二十七张盖着不同部门公章的拒绝函，最上面那张还沾着咖啡渍。

我抱着纸箱走出写字楼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策划书上，那些精心设计的流程图晕染成抽象的色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表姐在银行做客户经理，月薪三万。”

地铁站的广告屏突然亮起，穿西装的男女在雨幕中相拥，背景是”真诚服务，永不止步”的标语。我望着他们被雨水冲刷的面容，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提案都会被退回——那些精心设计的真诚，不过是他人眼中的刻板印象。

转角处传来熟悉的清脆笑声。小吴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正和清洁工阿姨在跳广场舞。他举着手机对镜头比心，屏幕上跳动着”谢谢您让我遇见更好的自己”的弹幕。阿姨的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保温杯，杯身贴着”养生要趁早”的贴纸。

“要不要试试我的新方案？”小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晃着张皱巴巴的纸，”用废弃快递箱做艺术装置，客户扫码就能认领。”他的卫衣兜里露出半截速溶咖啡包装，和上周提案时一模一样。

我们挤在共享单车的后座，小吴的膝盖顶着我的后背。晚风掀起他卫衣的衣角，露出里面缝歪的补丁。”其实我学过舞台设计。”他突然说，”但我觉得真实的瑕疵更有温度。”他的手指在车把上敲出节奏，像极了那年校庆，我们在礼堂穹顶挂满星星灯时，他偷偷塞给我的那枚金属片。

项目最终落地那天，我站在装置前看游客们扫码认领快递箱。穿汉服的姑娘把箱子改造成书架，程序员小哥在箱子上画满二进制代码，最旧的纸箱里甚至装着养老院的老人手写的明信片。林总监举着相机拍照时，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医用胶布。

“其实我父亲是做物流的。”小吴突然凑过来，鼻尖几乎贴到纸箱上，”他总说每个包裹都有故事。”他的手指抚过箱体上的划痕，”就像我们，不完美才是完整的拼图。”

暮色中，我看见无数个”不合适”的碎片在纸箱上闪烁。有被咖啡渍晕染的流程图，有修过七次的PPT边框，还有二十七张退回的邀请函。它们在夕阳下拼成新的形状，像极了那年校庆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是不完美的光。

地铁报站声响起时，我摸出手机。母亲发来新消息：”你表姐升主管了，但她说最怀念的是我们家的腌萝卜。”我笑着按下语音键：”妈，我找到新的拼图方法了。”

雨后的街道泛着青灰色的光，共享单车的铃声在暮色中轻轻摇晃。我知道，那些曾经被视作缺憾的碎片，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拼出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