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烟》
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被空调吹得格外刺鼻。我蜷缩在塑料椅上,手机屏幕的冷光在眼皮底下明明灭灭。滴答筹的链接又跳出来了——”肺癌晚期患者求资助”的标题刺得我眼眶生疼。评论区里躺着一条新留言:”兄弟,把烟戒了吧,我不想在滴水筹看到你。”
这条留言像根细针,突然刺破我积攒了二十年的伪装。手机屏幕突然黑了,我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手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砸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一、烟雾里的自欺欺人
1998年的夏天,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把烟灰弹进痰盂。那时他刚从工地搬完砖,后脖颈的汗珠顺着安全帽带子往下淌。我蹲在门槛上数蚂蚁,突然听见”啪”的一声,父亲把皱巴巴的烟盒撕开,把烟递给我:”试试?”
薄荷味的烟雾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条被丢进银河的小鱼。后来每次考试前,我都要在草稿纸上折出五根烟,用打火机点燃后对着月亮许愿。高考前夜,我抽完了整包红双喜,第二天考场上却把数学卷子写满了错别字。
2012年结婚那天,我躲在洗手间里抽了整晚烟。新娘子换婚纱时,我看见她锁骨上贴着张便签:”亲爱的,今天你是我见过最帅的烟鬼。”我摸着口袋里给妻子准备的金戒指,突然觉得这枚戒指和烟盒一样,都是用来遮掩慌张的道具。
二、数字背后的温度
滴答筹的页面里,主治医师的签名还带着钢笔的墨香:”患者长期吸烟史,已出现阻塞性肺气肿。”配图是CT片上像蜘蛛网般蔓延的阴影。评论区里躺着237条留言,有人捐了200元说”希望你能多活一天”,有人捐了888元附言”记得买肺片吃”。
“这是你第三次在滴水筹发链接了。”主治医师把CT片推过来时,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护士站的小姑娘递来登记表:”家属签字处要指纹哦。”我握着笔的手突然开始发抖,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团乌云。
那天深夜,我在走廊里撞见了老班长。他拄着拐杖,左腿的金属支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年在工棚里,你替我挡了三支烟。”他突然开口,”现在轮到我来帮你挡了。”我看着他义肢上斑驳的焊接口,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冰凉的金属味道。
三、灰烬里的重生
化疗室的玻璃幕墙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地面摇晃。我数着点滴管里的气泡,突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主治医师抱着病历本站在门口:”患者家属来了。”
母亲把保温桶放在长椅上,掀开盖子时热气腾起,我看见她手背上贴着块膏药。”这是你爸留下的老方子,说能润肺。”她声音里带着颤,”他走前最后一支烟,是我帮他掐灭的。”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打火机,金属外壳烫得掌心发疼。
那天晚上,我在病房窗台上种了一盆薄荷。月光透过塑料布照在叶片上,我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蹲在父亲床边,用棉签蘸着薄荷膏给他涂手背。父亲床头柜上摆着两个烟灰缸,一个装着烟蒂,另一个里躺着张泛黄的纸条:”戒了,儿子要当医生。”
四、月光下的告别
最后一次化疗那天,护士送来盒薄荷糖。我剥开糖纸时,突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咳嗽声。老班长拄着拐杖站在病房门口,他胸前的军功章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工友们都戒烟了。”他摘下眼镜擦拭,”除了你,还剩老张头抽旱烟袋。”
我摸出那支用了二十年的铜制打火机,金属表面已经磨得发亮。打火机里只剩半截烟丝,像根即将断气的火柴。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我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站在烟摊前,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烟。
“点燃吧。”老班长把打火机塞进我手里,”点到为止。”
火苗腾起的瞬间,我看见父亲站在薄荷丛里微笑。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戒了烟,就能看见儿子当医生。”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打火机在掌心渐渐冷却。我听见滴答筹的页面里传来消息提示音,这次是主治医师发来的CT片:肺部阴影正在消散,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走廊尽头传来新生儿的啼哭,混着护士甜美的歌声。我摸着口袋里那张纸条,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永别,而是给未来留出的呼吸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