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里的山海》
“不是所有人都能功成名就,我们中有些人注定要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寻找生命的意义。”这句话第一次撞进我的耳朵时,我正在书法教室临摹《兰亭序》。狼毫笔尖悬在半空,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朵暗色的花。
那年我二十六岁,在城郊的社区服务中心当文员。每天处理居民投诉、整理档案、回复邮件,像台永不停歇的打印机。直到遇见张老师,那个总穿着靛青布衫的书法爱好者。他每周三下午会来我们办公室,用毛笔在废报纸上写”清欢”二字,墨香混着打印机机油味,在空调房里酿成奇异的芬芳。
“年轻人,试试这个。”他往我手里塞了块生宣。我捏着湿润的纸面,看窗外的梧桐叶簌簌落在砚台边。张老师教我悬腕运笔,说写字如做人,要”藏锋守拙”。我总写不好”永”字的捺脚,墨汁总在收笔处突然决堤,像生活里那些说好不会降临的意外。
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我看见张老师蹲在社区花园给流浪猫搭窝。雨水顺着他的灰白鬓角往下淌,怀里抱着用旧毛毯改制的猫窝。他抬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水光:”你看这猫,淋了雨也要把肚皮朝上晒太阳。”
那天晚上我抱着生宣在阳台写了一夜。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我的字迹在墨色与水痕中纠缠。当晨光染红东边天际时,宣纸上竟洇出一片云朵的形状。张老师第二天来时,我正把那张”失败的”作品裱在旧木框里。他摸着纸面褶皱说:”你看,缺了半边也能成画。”
我开始在下班后去书法教室帮忙。替学员调墨、洗笔、整理碑帖,看他们临摹《石门颂》时飞白的姿态。有次帮退休教师王奶奶装裱遗作,她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翻出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夹着1958年写的”愿为春泥更护花”。王奶奶说年轻时在乡村教书,常把学生的名字写在红纸条上,挂在教室梁上。
“那时候觉得当老师就是发光。”她摩挲着纸条上的”张晓梅”三个字,”现在孩子们用平板电脑写字,可那些红纸条还在。”说着从围裙兜里掏出包陈皮糖,塞给我时糖纸都粘在一起。
我开始留意社区里那些静默的微光。快递小哥在驿站给电动车换胎时会顺带帮独居老人修收音机;菜场阿婆每天清晨多留半斤青菜给环卫工人;修车铺的刘师傅总在顾客走后,把废弃轮胎做成花盆送给流浪猫。这些细碎的光斑,在钢筋森林里织成温暖的网。
去年深秋,我报名了半程马拉松。训练时总在第三公里处想放弃,但看见张老师拄着拐杖在公园写生,看见王奶奶颤巍巍地教社区孩子写毛笔字,看见刘师傅给新来的学徒示范补胎手法。他们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星辰。
比赛那天清晨,我穿着印着”清欢”二字的文化衫起跑。经过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时,看见晨练的老人在石桌上铺开宣纸,墨汁滴入井水里泛起涟漪。跑到跨江大桥,江风掀起衣摆,突然明白张老师说的”藏锋守拙”——不必锋芒毕露,只要守住内心的笔锋。
冲过终点线时,夕阳正把江面烧成金红色。我站在防波堤上,看货轮拉响汽笛驶向远方。忽然想起王奶奶笔记本上的话:”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传递火种的烛芯,在平凡日子里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路。
如今我的办公桌上摆着张老师送的《寒食帖》复制品。每当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文件,就蘸着清水在便签纸上写几个字。墨迹渐渐淡去,却像那些散落在社区里的微光,在时光里沉淀成温暖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