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
初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我盯着茶几上那条灰蓝色围巾,第三十二次想起上个月在便利店门口的对话。那天你抱着一摞快递盒站在屋檐下,发梢滴着水珠,却执意要把我新买的羊绒围巾退回去。
“你总说这围巾颜色太暗,可我明明选了灰蓝色。”你攥着吊牌的手指关节发白,”天气预报说这周要降温,我需要那条暗红色的高领款。”我盯着你冻得发紫的鼻尖,突然想起去年深冬你咳嗽时咳出的血丝,想起你总把退烧药藏在抽屉最深处。
“暗红色会衬得你脸色更差。”我脱口而出的话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你猛地后退半步。你转身时带翻了纸箱,五颜六色的快递袋哗啦啦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外卖小票上还沾着番茄酱渍。我蹲下身收拾碎片时,听见你赌气地说:”你根本不懂我!”
这句话像根鱼刺卡在我喉咙里。后来我常在深夜翻看手机相册,里面存着你去年生日时戴围巾的照片。你站在落地窗前,灰蓝色围巾裹住单薄的肩膀,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雪粒,笑容里藏着某种欲言又止的怅然。我忽然意识到,那条围巾或许是你刻意选的——灰蓝色是冬季最接近天空的色块,而高领设计能遮住你总在咳嗽的脖颈。
梅雨季来临时,我收到你寄来的包裹。打开层层油纸包裹,整座江南的烟雨气息扑面而来。青瓷罐里装着用梅干菜熏制的腊肠,玻璃瓶中封存着梅子酒,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你读大学时和室友在黄山脚下的合影,你站在迎客松下,灰蓝色围巾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天你说要退围巾时,我正发着高烧。”你娟秀的字迹在照片背面洇开,”烧得说不出话,只能盯着那条围巾发呆。后来我查了资料,灰蓝色能缓解视觉疲劳,高领设计对呼吸道敏感的人更好。”信纸的褶皱里夹着张便签,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围巾图案,标注着”灰蓝+高领”。
我忽然想起上个月你连续加班到凌晨,清晨出门时围巾系得歪斜。当时我只顾着催你多穿件外套,却没注意到你悄悄把围巾翻到灰蓝色面。此刻望着梅子酒琥珀色的酒液,想起照片背面那个被泪水晕开的”对不起”,喉间的酸涩比梅子更涩。
第二周我特意买了灰蓝色围巾,却在出门前被你拦住。你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这次换我来说。”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洒在你睫毛上,你指着围巾领口说:”这里织了加厚绒线,能护住后颈。灰蓝色是能让人平静的颜色,就像你总说’要像天空那样沉静’。”你突然握住我颤抖的手,”其实我早知道你选围巾时在担心我的肺病,就像你总在我生病时默默调整药量。”
那天我们坐在老宅的紫藤花架下,你教我辨识不同年份的梅干菜。你提到大学时在黄山写生,某天突遇暴风雪,是围巾里的老人塞给你灰蓝围巾才得以脱险。”后来每次看到灰蓝色,总觉得那抹颜色能托住坠落的灵魂。”你摩挲着围巾流苏,”就像你总说的,有些话不必直说,围巾会替你说。”
暮春的雨又下起来时,我送你去了医院复查。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出我们依偎的影子,你围着我新买的灰蓝色围巾,脖颈处露出半截白衬衫领口。医生看着报告单说:”肺功能恢复得不错,但还是要避免冷空气刺激。”你突然转身,把那条旧围巾轻轻系在我颈间:”记得吗?灰蓝色是天空的颜色,能让人忘记疼痛。”
此刻我仍习惯性把灰蓝色围巾系得端正,却不再担心被误解。我们开始用颜色交流:灰蓝代表需要静心的时候,墨绿是希望对方注意身体,藏青则意味着要一起面对困难。上周你送来条新围巾,是墨绿色羊毛混着银丝,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星光。
雨停了,风裹着槐花香从窗棂钻进来。我摩挲着围巾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明白那些被误解的”嘴硬”,不过是笨拙的隐喻。就像灰蓝围巾在黄山暴风雪中沉默地裹住颤抖的肩膀,就像梅子酒在梅雨季封存着欲说还休的牵挂。当我们学会用对方能听懂的语言说话,那些笨拙的隐喻,终会化作托住坠落的灵魂的云朵。